詩詞鑒賞《小重山^①·岳飛》

昨夜寒蛩不住鳴^②，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③，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①小重山，詞牌名。　　②蛩(qiónɡ)，蟋蟀。　　③舊山松竹老，指家鄉(xiāng)淪陷已久。

這首《小重山》，委婉沉郁地表達了詩人收復河山的壯志不能實現(xiàn)的心緒，一腔愛國情感如地下奔涌翻騰的熾烈?guī)r漿，震撼著讀者。

詞從深夜入筆，“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夜深露重，突然從夢中驚醒，已是三更，回想著夢中的自己在千里之外的故土，金戈鐵馬，馳騁疆場，那魂牽夢繞的山河讓他柔腸百結(jié)，蟋蟀不停的鳴叫更加重了作者煩亂的心情。此處表現(xiàn)的情結(jié)與辛棄疾的“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相似，都是白天抑郁的強烈情感在夜晚夢中的回放。

“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英雄之夢，把詩人的憂思和痛苦勾起，使他無法入睡，于是起身，獨自圍繞著門前的臺階緩步而行，走過來，走過去。而此時，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天上的明月發(fā)出淡淡的朦朧的光，深秋的月夜，一片冷寂。詩人的心境是孤獨的、凄涼的：“眾人皆醉我獨醒”。上片的深夜、寒蛩、冷月、孤寂的人，為我們營造了一個悲愴沉郁的意境。

下片抒發(fā)了自己壯志難酬、知音難覓的痛苦。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林老，阻歸程”。這里的“功名”在詩人心中并不是普通意義的高官厚祿和光宗耀祖，而是驅(qū)逐外侮，收復山河，迎回徽宗、欽宗“二帝”的壯志，詩人在《滿江紅·怒發(fā)沖冠》中寫下“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這是對“白首為功名”最好的注釋。幾十年追求，如今青絲變白發(fā)，英雄壯志難酬，家鄉(xiāng)已遭淪陷，歸途不再，只剩下“空悲切”。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在這里，詩人化用了善于操琴的俞伯牙和知音鐘子期的典故，表達了自己知音難尋的苦悶心情。我想把心事托付給琴弦，可是卻沒有知音，就是把琴弦彈斷了又有誰來傾聽呢?一個充滿熱情的夢，就這樣被驚破了。一腔報國情懷就這樣郁郁而終。

從藝術風格上來看，《小重山》是詩人多年征戰(zhàn)并受投降派迫害時惆悵心理的反映，是用一種含蓄蘊藉的手法表達他抗金報國的情懷。詞中運用烘托、典故等手法，曲折地道出自己的心事，委婉含蓄，情景交融，沉郁婉約的藝術風格更突出了情感的表達。

●岳飛(1103～1142)，字鵬舉，相州湯陰(今屬河南)人。南宋初年的抗金名將。因堅持抗敵，反對議和，1142年，為奸相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謀害，年僅三十九歲。詞僅存三首，即《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鳴》《滿江紅·怒發(fā)沖冠》《滿江紅·登黃鶴樓有感》，內(nèi)容皆表達抗金的偉大抱負和壯志難酬的深沉慨嘆。文有《岳武穆集》。

●小重山，詞牌名。亦稱《小沖山》《小重山令》《柳色新》等。雙調(diào)五十八字，前后闋各四平韻，一韻到底。另有57、60字兩體。適合填寫一些調(diào)子低沉、感情細膩、凄清孤寂的內(nèi)容，因此大多選用平韻。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詩人化用了善于操琴的俞伯牙和他的知音鐘子期的典故，表達了自己的苦悶心情。《呂氏春秋·本味》記載了春秋時期俞伯牙摔琴謝知音的故事，被傳為千古佳話。音樂才子俞伯牙喜歡彈一曲《高山流水》，卻沒有人能夠聽懂，他在高山上撫琴，曲高而和寡。終于有一天，有一個砍柴的樵夫經(jīng)過，聽懂了他的《高山流水》，這個人就是鐘子期。他們約好兩年后見面，可是兩年后鐘子期卻沒有露面。俞伯牙多方打聽才知道，原來鐘子期已經(jīng)病死了，俞伯牙悲痛欲絕，他知道再不會有人聽懂他的音樂了，于是他在子期的墳頭摔了他心愛的琴，也表示他對知音的敬重和珍惜。

岳飛的這首《小重山》用沉郁委婉的藝術風格表達自己濃濃的報國之情，寄寓壯志未酬的憂憤。此種風格與南宋詞人陳亮的《小重山》如出一轍。

小重山

陳亮

碧幕霞綃一縷紅。槐枝啼宿鳥，冷煙濃。小樓愁倚畫闌東。黃昏月，一笛碧云風。　　往事已成空。夢魂飛不到，楚王宮。翠綃和淚暗偷封。江南闊，無處覓征鴻。

這首詞上片寫景，用一縷紅、啼鳥、冷煙，營造了夜幕降臨，冷煙濃密，殘霞消失，暮色蒼茫的意境，“啼”“冷”字表明詞人對秋暮景色的主觀感受，帶著濃厚的感情色彩。“小樓愁倚畫闌東”，這句一個“愁”字，表明自己是懷著愁緒倚在畫闌之東的，排遣愁緒。下句“月”字之上冠以“黃昏”二字，表明了這時候不是月光如水，而是凄冷的朦朧的月光，又聽到風中傳來幽怨的笛聲，創(chuàng)造出濃重的凄冷氣氛、烘托出自己的心情。

下片寫情，運用屈原典故和唐朝《麗情集》中的故事，曲折而形象地抒發(fā)自己的忠憤，遼闊的江南大地，找不到寄書的鴻雁所在，暗指自己的《中興五論》得不到賞識。

本詞與岳飛《小重山》一樣，運用古詩詞常用意象，即鳥蟲鳴叫，風云月夜，煙夢縈繞組合悲切婉轉(zhuǎn)的情調(diào)。陳亮的《小重山》更覺哀婉，突出表現(xiàn)了他報國之志未能實現(xiàn)的哀愁。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