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解連環 柳》

露條煙葉。惹長亭舊恨，幾番風月。^①愛細縷、先窣輕黃，漸拂水藏鴉，翠陰相接。^②纖軟風流，眉黛淺、三眠初歇。^③奈年華又晚，縈絆游蜂，絮飛晴雪。^④ 依依灞橋怨別。^⑤正千絲萬緒，難禁愁絕。悵歲久，應長新條，念曾系花驄，屢停蘭楫。^⑥弄影搖晴，^⑦恨閑損、春風時節。隔郵亭，故人望斷，舞腰瘦怯。^⑧

【注釋】 ①長亭：秦漢十里置亭，亦謂之長亭，為行人休憩餞別之所。庾信《衰江南賦》：“水毒秦涇，山高趙陘。十里五里，長亭短亭。”戴叔倫《長亭柳》詩：“濯濯長亭柳，陰連灞水流。”惹恨：賈至《春思》詩：“東風不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長。”風月：清風明白，指美好的景物。②窣：猝出，突然長出。輕黃：白居易詩：“風吹新綠草芽折，雨灑輕黃柳條濕。”拂水：周邦彥《蘭陵王·柳》：“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藏鴉：梁簡文帝《金樂歌》：“槐香欲覆井，楊柳正藏鴉。”翠陰：綠陰。馬戴《春思》：“初日照楊柳，玉樓含翠陰。” ③三眠：指檉柳(即人柳或三眠柳)的柔弱枝條在風中時起時伏。《三輔舊事》：“漢苑中有柳狀如人形，號曰人柳，一曰三眠三起。” ④晴雪：梁元帝《登江州百花亭詩》：“柳絮飄晴雪，荷珠漾水銀。” ⑤灞橋：《三輔黃圖》：“灞橋在長安東跨水作橋，漢人送客至此，折柳贈別。” ⑥新條：姚合《楊柳枝圖》：“江上東西離別饒，舊條折盡折新條。”花驄：花馬，一名五花馬。蘭楫：蘭槳，代指船。⑦弄影：張先《天仙子》：“云破月來花弄影。”⑧郵亭：驛館，古代遞送文書投止之所。舞腰：梁簡文帝《夜聽妓詩》：“合歡蠲忿葉，萱草忘憂條。何如明月夜，流風拂舞腰。”

【譯文】 露沾柳條，煙籠嫩葉。惹起長亭離恨，又幾度，清風明月。愛那細細柳絲，先綻出、輕黃之色。漸長大，水面飄拂。綠葉成陰，已可藏鴉，連片相接。三眠三起，如美人眉黛，細軟飄逸。怎奈春光又暮，蜂兒隨枝飛舞，晴日里柳絮紛飛如雪。灞橋柳，依依長條，曾送行客。萬縷千絲，離愁別恨，凄凄欲絕。遺憾年深月久，新生出枝條系花馬，屢阻舟楫。晴日婀娜，空閑卻，春風時節。遠隔驛站，故人望眼欲穿，那柳枝，纖腰瘦怯。

【集評】 無名氏：“觀國精于詠物。《竹屋癡語》中最佳者有《御街行》詠轎、詠簾，《賀新郎·詠梅》、《解連環·詠柳》、《祝英臺近·詠荷》、《少年游·詠草》，皆工而入逸，婉而多風，信然。”(《歷代詩馀·詞話》引《古今詞話》)

近代·俞陛云：“凡詠物詞，大都先賦物，后言情。此詞上闋固先詠柳，下闋因柳感懷，而仍由‘柳’字發揮。結句懷友而歸至本題，不粘不脫。詠柳題本非難，佳處在細膩熨貼而仍縈拂有情也。”(《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總案】 高觀國最擅長詠物，他集中詠春水、詠草、詠梅、詠荷等題均有佳作。這首詠柳詞，不出題字而形神俱似。全詞詠柳，正文中卻無一字提到柳，卻運用大量語典、事典加之形象刻畫，生動鮮明地寫出柳的千姿百態。又能抓住古人有折柳贈別的習慣，把文章做足。無情之柳卻賦予了有情之人的感受。把詠柳與對故人的思念結合起來。作者善用動詞和領字。詞中多用動詞和虛詞作領字，每字領起兩至三句，使行文更有條理。如“愛”、“漸”、“奈”、“正”、“悵”、“念”、“恨”等，這些字大都為單音詞，都有一定的感情色彩，故使全詞感情的表達得到加強。張炎曾說：“高竹屋、姜白石、史邦卿、吳夢窗，此數家格調不侔，句法挺異，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刪削靡曼之詞，自成一家，各名于世。” (《詞源》卷下)這首詞，確可謂“特立清新之意，刪削靡曼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