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車贈楊誨之

楊誨之將行，柳子起而送之門。有車過焉，指焉而告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于世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則速壞。工之為功也，不攻則速敗。中不方則不能以載，外不圓則窒拒而滯。方之所謂者箱也，圓之所謂者輪也。匪箱不居，匪輪不涂。吾子其務(wù)法焉者乎？”曰：“然。”

曰：“是一車之說也，非眾車之說也，吾將告子乎眾車之說。澤而杼，山而侔，上而輊，下而軒且曳。祥而曠左，革而長轂以戟，巢焉而以望，安以愛老，輜以蔽內(nèi)，垂綏而以畋，載十二旒，而以廟以郊以陳于庭，其類眾也。然而其要存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也。是故任而安之者箱，達(dá)而行之者輪，恒中者軸，挶而固者蚤，長而橈，進(jìn)不罪乎馬，退不罪乎人者轅，卻暑與雨者蓋，敬而可伏者軾，服而制者馬若牛，然后眾車之用具。

“今楊氏，仁義之林也，其產(chǎn)材良。誨之學(xué)古道，為古辭，沖然而有光，其為工也攻。果能恢其量若箱，周而通之若輪，守大中以動乎外而不變乎內(nèi)若軸，攝之以剛強(qiáng)若蚤，引焉而宜御乎物若轅，高以遠(yuǎn)乎污若蓋，下以成乎禮若軾，險而安，易而利，動而法，則庶乎車之全也。《詩》之言曰：‘四牡，六轡如琴。’孔氏語曰：左為六官，右為執(zhí)法。此其以達(dá)于大政也。凡人之質(zhì)不良，莫能方且恒。質(zhì)良矣，用不周，莫能以圓遂。孔子于鄉(xiāng)黨，恂恂如也，遇陽虎必曰諾，而其在夾谷也，視叱齊侯類畜狗，不震乎其內(nèi)。后之學(xué)孔子者，不志于是，則吾無望焉耳矣。”

誨之，吾戚也，長而益良，方其中矣。吾固欲其任重而行于世，懼圓其外者未至，故說車以贈。

茅鹿門曰： 子厚之文，多峻峭巖，而骨理特深。

張孝先曰： 材良喻質(zhì)，器攻喻學(xué)。方其中所以載，圓其外所以行，此車之大體也。而眾車既非一類，即一車之中，而又析之各有其具，猶士之通方具宜，而用無不周也。總以方中圓外為主。體物既精，而文詞峭健，類《考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