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西河金陵》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²?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³。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⁴。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⁵。空余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⁶。夜深月過女墻來，傷心東望淮水⁷。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



【釋】

1.金陵：今江蘇南京。

2.佳麗地：語本南朝齊·小謝《齊隨王鼓吹曲·入朝曲》：“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南朝：自公元420年劉裕代晉至589年隋文帝滅陳的170年間，我國南方共經歷宋、齊、梁、陳四朝， 史稱“南朝”。

3.山圍故國：語本劉禹錫《金陵五題·石頭城》詩：“山圍故國周遭在。”髻鬟(音jihuan)：形容長江兩岸的青山如美人頭上盤結的發髻。鬟，女子的環形發髻。

4.“怒濤”句：語本劉禹錫《石頭城》：“潮打空城寂寞回。”風檣：乘風鼓帆的船只。

5.斷崖：陡峭的崖壁。莫愁艇子：語本南朝樂府《莫愁樂》：“莫愁在何許?莫愁石城西。艇子打兩槳，催送莫愁來。”莫愁，竟陵石城(在今湖北鐘祥)女子，善歌謠。見《唐書·音樂志》。后“竟陵”傳訛為“金陵”，遂附會為“金陵石城”，詩詞中用作故實。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九十《江南東道》二：“莫愁湖在三山門外，昔有妓盧莫愁家此，故名。”蓋出傳聞。艇子，小劃子。

6.郁蒼蒼：語本曹植《贈白馬王彪》：“山枝郁蒼蒼。”壘：指石頭城軍壘。故址在今南京城西清涼山。

7.“夜深”二句：語本劉禹錫《石頭城》：“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女墻：古城墻頂部呈凹凸形的小墻有射孔，供守城者蔽身作戰之用。淮水：指秦淮河。

8.酒旗：酒店的標幟。戲鼓：雜技戲曲演出時敲奏的鑼鼓。依稀：仿佛。

9.“燕子”四句：語本劉禹錫《金陵五題·烏衣巷》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譯】

金陵，你這“江南佳麗地”，

誰還將，南朝盛事記憶?

四圍不斷的青山呵，

周遭環繞的水碧，

兩岸青山，如同美人的發髻

相對挺起。

怒濤拍打著城墻，

索寞而孤寂，

風帆兒，遠遠地

消失在天際。



那陡峭的斷崖岸壁，

仍有蒼老的枯枝倒倚，

當年熟悉的小船兒

曾在上面拴系。

而今空有歷史的陳跡，

蒼蒼郁郁，

石頭城舊壘，沉入

濃濃的霧氣。

夜深時，月亮轉過凹凸不齊

的女墻，

回首東望淮水，

傷心而癡迷。



那兒是什么鬧市?

飄動著招展著酒旗，

擂響著鼓兒演戲曲?

想來當是，當年

王謝名門的宅第。

燕子不知今天

為何世何紀，

飛入了尋常巷陌，

尋常人家的檐底，

一對對地，似是閑說興亡，

在斜陽下

嘆息。



【評】

梁啟超評：“張玉田謂清真最長處在善融化古人詩句，如自己出。讀此詞，可見此中三味”(《藝蘅館詞選》乙卷引);清人陳廷焯云：“此詞純用唐人成句融化入律，氣韻沉雄，蒼涼悲壯，直是壓逼古今”(《云韶集》)。

此詞只用劉禹錫《金陵五題》數語，作為立意，竟如己出而自成絕唱!其妙處在詞人將自己對原詩的深刻體會，與對金陵的歷史滄桑的深刻感受融為一體，以自己獨特的藝術手法加以表現，遂形成高遠深沉的境界，疏蕩悲壯的風格。

換種說法，美成此詞是對劉禹錫等人之詩的翻譯，是一種高超的翻譯，是一種以詞譯詩，是以宋詞譯唐詩，是對唐詩的再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