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丘園《虎囊彈·山門》原文與翻譯、賞析

(凈打拳勢，內應，攤亭響) 呀!灑家才把腳尖略動了這么一動，那鳥亭就塌 下半邊來也!

【天下樂】 只見那飄瓦飛磚也那似散花。恁差也不差，直恁嘩，呀，卻便似黃鶴樓打破隨風化。守清規，渾似假，一任的醉由咱。阿呀!

酒涌上來，哈哈!也罷! 只索去倒禪床，瞌睡煞。

【哪吒令】 聽鐘鳴鼓撾。恨禪林尚遐。把青山亂蹅， 似飛歸倦鴉。醉醺醺眼花，惹傍人笑咱。才過了碧峰尖，呀!早來到山門下。哈!

怎把山門都閉上了?這些鳥和尚! 只好管閉戶波查!

【鵲踏枝】 覷著伊掛天衣，剪彩霞，毗羅帽，壓金花。他做什么護法空門，怎與那古佛排衙?俺怪他有些妝聾做啞。俺又怪眼睜睜笑哈哈，兩眼兒無情煞。

(眾和尚上) 打! (凈擋眾下) (外上) 智深休得無禮! 你在此住不得了。(凈) 罷，如此，徒弟就此拜別。

【寄生草】 漫拭英雄淚，相隨處士家。謝恁個慈悲剃度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去討煙簑雨笠卷單行?敢辭卻芒鞋破缽隨緣化?

(外) 我有書一封，白銀十兩，你可收去。(凈) 多謝師父。

【尾】 俺只待回避了老僧伽，收拾起浮生話。好向那杏花村里覓些酒水沾牙，免被那腌躦禿子多驚訝。一任俺盡醉在山家。早難道杖頭沾酒也不容咱?

《虎囊彈》 取材于《水滸傳》中魯智深救金翠蓮的故事，較小說有所發展。全劇寫魯智深救金翠蓮后逃走。翠蓮之夫趙員外被誣告窩藏魯智深而被捕入獄，翠蓮于是投訴于經略種師道。誰知經略府有陋規，告狀者必須先受一百虎囊彈，能不懼者乃準訴。金翠蓮甘愿受彈，其夫終被釋出。如今全劇已不可見，只有 《山門》 一出廣為流傳。此出寫魯達打死 “鎮關西” 后，逃至代州，入五臺山削發為僧，但他秉性豪爽不羈，厭惡寺院清靜無為的生活。某日下山閑游，遇賣酒人，遂奪酒豪飲，醉后打壞山門，大鬧五臺山。其師智真長老遣之下山，讓他前往東京大相國寺。劇中把率性自然，不愿受寺規羈絆而又豪邁莽撞的魯智深塑造得栩栩如生，曲詞風格也肖如其人，豪放飛揚，尤其 【寄生草】 一曲，有回腸蕩氣、一唱三嘆之妙。

此處五支曲子是魯智深酒醉后所唱，支支曲子都顯著他的特色，句句都露出他的本性，率直豪放，無絲毫做作之態。第一支曲子 【天下樂】 寫魯智深吃完酒，在半山亭想活動活動身子，不料卻把亭子打塌了。面對似散花一般的飄瓦飛磚，他只怪亭子不結實，還心情舒放地唱到 “似黃鶴樓打破隨風化”。“守清規、渾似假，一任的醉由咱”，講出了魯智深內心深處的想法，他認為一切的清規戒律都是假的，因此也沒有必要去遵守，充分表現了他對這些外在約束的不屑一顧，酒涌上來后，還一心想倒在禪床上睡一覺。就這樣，魯智深往山上走去。【哪吒令】 寫他一路上醉醺醺，眼花步亂，似一只飛歸倦鴉般急欲找到休息之地，到山門下卻發現眾和尚把山門關上了，不由怒從中來，和眾位和尚鬧將起來。

【鵲踏枝】 是魯智深對著山門外守門的哼哈二將的塑像所發的一通渾話。看著“掛天衣，剪彩霞，毗羅帽，壓金花” 的塑像，魯智深不僅沒對眾人尊敬崇拜的威武神像頂禮膜拜，反而橫七豎八地進行挑剔，嘲笑他們守護山門是 “與那古佛排衙”，怪兩尊無生命的塑像裝聾做啞，“又怪他眼睜睜笑哈哈，兩眼無情煞”。這些都是他醉后的胡言亂語，但是俗話說酒后吐真言，從這些胡言亂語中可以看出魯智深擁有一顆不耐寂寞的心，他根本不可能安穩地做一個遵守佛法戒律的和尚，言語中透露出的盡是對這些權威的嘲弄和蔑視。

魯智深大鬧山門之后，被智真長老遣送下山，臨別對唱的一曲 【寄生草】 表達了心意，道出了對智真長老的深深謝意，表明了與師父轉眼分離的遺憾，但絲毫沒有對自己所作作為的歉意，在內心深處仍舊肯定自己的行為。曲詞最后一句化用了蘇軾詞《定風波》 中的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表達了他自得其樂，隨遇而安的心境。講到這支曲子，熟悉 《紅樓夢》 的人都不難想起第二十二回中，寶釵過生日，賈母叫她點戲，寶釵就點了 《山門》 一出，并向寶玉推薦其中這支 【寄生草】 曲子，寶玉聽后，喜得拍膝叫絕。寶玉為什么會如此喜歡這支曲子呢? 首先我們應該看到，魯智深和賈寶玉二人不同行為背后所隱含的叛逆本質，魯智深破壞佛門清規，賈寶玉不遵封建家教，這些行為都是對眾人所嚴遵信守的清規與禮法的反抗，都是向權威的挑戰，是一種自我個性的真實表露。魯智深的行為得不到周圍人的理解，卻得到與他有著同樣反叛個性的賈寶玉的贊賞，其中自有惺惺相惜的意味，但更多的是賈寶玉對魯智深能任性行事的羨慕和向往，對劇中人物的贊賞，也在想像中給自己以鼓勵，從同調相和、同味相投的精神溝通中得到快慰與滿足。

辭別師父之后，一切都從頭開始，【尾】 曲就唱出了魯智深下山后的另一番心情，少了師父的管教，沒了山規的約束，可以盡興于酒鄉，把這許多日所欠的酒肉都一齊補上，再也不用考慮眾僧人的驚異態度，只管于杏花村里一醉方休。這時，魯智深解脫了佛門戒規的禁錮，回歸了自我，顯露出江湖好漢魯智深率性而為的英雄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