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石州慢》
寒水依痕,①春意漸回,沙際煙闊。②溪梅晴照生香,冷蕊數枝爭發。天涯舊恨,試看幾許銷魂,③長亭門外山重疊。④不盡眼中青,是愁來時節。情切。畫樓深閉,想見東風,暗銷肌雪。⑤辜負枕前云雨,⑥尊前花月。心期切處,更有多少凄涼,殷勤留與歸時說。到得再相逢,恰經年離別。
【注釋】 ①“寒水”句:語出杜甫《冬涼》詩句:“早霞隨類影,寒水各依痕。” 。②“春意”二句:化用杜甫《閬水歌》“正憐日破浪花出,更復春從沙際歸。” ③消魂:江淹《別賦》:“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④長亭:亭是古代設在驛站旁供人休息的亭舍,因各亭之間的距離有長有短,故有“長亭”、“短亭”之說。⑤肌雪:雪白的肌膚。⑥枕前云雨:宋玉《高唐賦》描寫楚王與巫山神女歡會,神女自謂:“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后世遂以云雨之歡指男女歡合。此指夫婦的歡愛。
【譯文】 河里的寒水逐漸漲到了原先的水位,撩人的春意也回到了人間大地,沙灘水邊一片煙霧迷茫。溪頭梅花在陽光下散發醉人的幽香,白色的花蕾在枝頭爭相怒放。淪落天涯使我舊恨又生,長亭門外高山重重疊,更使離人魂消心傷。望不盡原野上萋萋芳草,這時節又愁斷柔腸。
情綿綿意切切。她獨居畫樓閨門緊閉,想無情的東風,已銷瘦了她的花容膚色。別離久辜負了枕邊的歡愛,耽誤了杯前的花月。心中切盼焦慮,與無數的凄涼孤獨,一心留到我歸來時深情訴說。待我們重逢的那天,恰恰是離別一年的時刻。(湯俊峰譯)
【集評】 清·黃蘇:“此亦天涯落漠,望遠思家之作耳。但題曰‘感舊’。詞有‘天涯舊恨’句,或亦思舊友而作也。仲宗于紹興中,坐送胡銓及李綱詞除名,是其憂國之心,不肯附秦檜之和議可知矣。際國事孔棘之時,因思同心之友遠謫異域,此心之所以耿耿也。起首六語,是望天意之回,‘寒枝競發’,是望謫者復用也; ‘天涯舊恨’至‘黃昏時節’,是目望中原,又恐不明也。想見‘東風消肌雪’,是遠念同心者應亦瘦損也;‘辜負枕前云雨’,是借夫婦以喻朋友也。因送友而除名,不得已而托于思家,意亦苦矣。”(《蓼園詞選》)
【總案】 無情未必真豪杰。張元干剛正豪邁的氣質個性中包含著細膩柔情的一面,外化在詞作中,就既“長于悲憤”,“又極嫵秀之致”(毛晉《蘆川詞跋》)。此詞與《滿江紅》都是寫對妻子的思念。大地回春,自然界生機勃勃,漂泊天涯久離妻子的詞人也感到內在生命的躁動。生理上的欲求渴望,心理上的思念關切,折磨著他,不禁一再發出“情切”、“心期切處”那迫切的呼聲,以宣泄壓抑苦悶。但作者并沒有把本能的沖動肉欲化、庸俗化,而是升華為對妻子更刻骨銘心的愛戀,并表現為一種審美的境界。“情切”與“心期切處”,意思相近,但并不顯重復,前者是想象愛妻的焦急盼望之心,后者則是自身的心態。此時“多少凄涼”不說而要留到“歸時說”,怕的是更增添已“暗消肌雪”的妻子的擔心憂慮(此詞當是“寄內”之作),這其中又包含著多少體貼。黃蘇認為此詞別有寄托,難說其非,因為審美鑒賞容許讀者的自由聯想與再創造,但他句句鑿實,則過于牽強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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