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綱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
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
古人對牛懷有特殊的感情。這不僅因為牛在當時是重要的生產工具,更主要的,是牛那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忠誠精神影響和感染了人們。歷代詠牛詩頗多,但以李綱《病牛》最為著稱。
詩一開篇,即追述病牛過去的功績是“耕犁千畝實千箱”。可以想見,此牛曾為主人耕墾出無數的良田,主人也因此糧粟滿倉、五谷豐登。寫的雖是往事,但其中包含著某種因果意義上的必然性:正因為此牛過去付出了幾乎全部的力量,所以它現在氣息奄奄,成了“病牛”。另外,此句也歌頌了牛的任勞任怨、無私奉獻的精神。聯系下一句來看,又寄寓了詩人憤慨不平之情。
“力盡筋疲誰復傷”,緊承上句而來,正面實寫這頭衰老的病牛。此牛體魄健壯時,雖為人喝令,尚有人同情。而今“力盡筋疲”,雖功績赫赫,卻不為人哀憐。這頭被遺棄的病牛,似在傾訴著世態的炎涼。同時,此牛的悲慘遭遇也象征著人的命運。詩人在此用一“復”字,強化了憤慨不平之情,語氣沉重。
詩寫“病牛”,首兩句似乎言盡意絕,下文難以為繼了。然而,筆鋒一轉,又將病牛人格化,以牛的口吻作答: “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贏病臥殘陽。”別開生面。前二句中詩人的感傷、哀怨之情也為“牛”的達觀、慷慨所淡化 語調更豪邁,感情更熱烈;詩的境界陡升,“牛”的形象更為突出。末句,筆致灑脫。這灑脫,主要來自句前所冠的“不辭”二字。“贏病臥殘陽”,情景悲慘之極,但冠以“不辭”二字,便無絲毫頹唐消沉之感。如果說我們在讀第二句時對牛尚有悲怨、同情之心的話,那么至此,我們對之便會感到肅然起敬了。
錢鐘書先生謂此詩“與孔平仲《禾熟》詩中的‘老牛’貌同心異”。(《宋詩選注》)孔詩云: “老牛粗了耕耘債,齧草坡頭臥夕陽。”兩相比較,的確異趣。孔詩中老牛之“臥夕陽”,僅是因為“粗了耕耘債”。而李詩中的病牛“臥殘陽”,為的是“眾生皆得飽”,思想境界孰高孰低,是不言自明的。
此詩作于紹興二年(1132),時李綱罷相被貶斥在武昌。在此之前,他曾做過七十七天的宰相,因力主抗金,反對投降,終為人排擠。然詩人雖遭讒毀,仍不消沉頹廢。此詩正是透露了他此時的胸襟和心曲,意境高遠。在藝術上,此詩以牛作象征,運用擬人手法,將牛人格化,形象生動;行筆虛實相間,回環往復;感情節奏也由沉穩而悲哀、而熱烈、而灑脫,波瀾起伏,極富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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