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jīng)《雅小雅鹿鳴之什·采薇》原文|譯文|注釋|賞析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①曰歸曰歸，歲亦莫止。^②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③不遑啟居，玁狁之故。^④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⑤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⑥我戍未定，靡使歸聘。^⑦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⑧曰歸曰歸，歲亦陽止。^⑨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⑩憂心孔疚，我行不來。⁽¹¹⁾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¹²⁾彼路斯何?君子之車。⁽¹³⁾

戎車既駕，四牡業(yè)業(yè)。⁽¹⁴⁾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骙骙。⁽¹⁵⁾君子所依，小人所腓。⁽¹⁶⁾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¹⁷⁾豈不日戒?玁狁孔棘!⁽¹⁸⁾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¹⁹⁾今我來思，雨雪霏霏。⁽²⁰⁾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²¹⁾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注釋】 ①薇：菜名，即野豌豆。亦：語助詞。作：初生。止：語氣詞。②莫：古“暮”字。③靡：無。狁(xian yun險允)：古北方少數(shù)民族名。周曰狁，秦曰匈奴。④不遑：沒有閑暇。啟：跪。居：坐。⑤柔：幼嫩。⑥烈烈：憂貌。如火焚之甚。載：語詞。載饑載渴即又饑又渴。⑦戍：戍守。定：止。我戍未定：指我們征戍之事未完。或指無一定處。使：使者。聘：探問。⑧剛：堅硬。指薇菜莖葉漸老變硬。⑨陽：陰歷十月。《箋》：“十月為陽。”一說為溫暖，亦通。⑩靡盬：沒有止息。啟處：與上文“啟居”同義。(11)孔：大，甚。疚：病痛。孔疚：非常痛苦。來：至，歸。一說讀為“徠”，慰問。謂無人慰問。(12)彼：那。爾：三家詩作“薾”，花盛開的樣子。維：是。維何：是什么。常：棠棣。(13)路：即“輅”字。大車。斯：猶“維”。(14)戎車：兵車。業(yè)業(yè)：高大貌。(15)骙(kui奎)骙：馬強(qiáng)壯貌。(16)腓(fei非)：庇護(hù)，掩護(hù)。(17)翼翼：行列整齊的樣子。弭(mi米)：本是弓的兩頭縛弦的地方，有時亦名弓為弭。象弭：象牙鑲飾的弓。魚服：鯊魚皮制的箭袋。(18)日戒：日日警戒。棘：同“急”。(19)依依：形容柳條茂盛隨風(fēng)飄拂的樣子。(20)思：語氣詞。霏霏：霰雪紛紛飄落之狀。(21)遲遲：形容道路悠遠(yuǎn)。或解為緩緩而行。



【譯文】 采薇菜呀采薇菜，薇菜剛剛發(fā)新芽。說回家呀道回家，眼看又到年底啦。有家等于沒有家，為跟玁狁去廝殺。無暇安居終日忙，為跟狁去廝殺。采薇菜呀采薇菜，薇菜嫩芽已長大。說回家呀道回家，心里憂悶多牽掛。心中憂愁似火燒，又饑又渴實難熬。我們戍守?zé)o定處，沒法托人傳家信。采薇菜呀采薇菜，薇菜越長越堅硬。說回家呀道回家，轉(zhuǎn)眼十月小陽春。官家差役沒個完，無暇回家去安身。滿懷憂愁心病添，此番征戰(zhàn)難生還。什么花兒開得盛?棠棣花開耀眼明。高大兵車誰乘坐?將帥驅(qū)馳乘戰(zhàn)車。駕起兵車去出征，四匹壯馬齊奔騰。邊地哪敢圖安居?一月三戰(zhàn)不停蹄。駕起四匹好公馬，四匹公馬真神氣。將帥威然依車立，兵士憑它作隱蔽。四匹馬兒多整齊，魚皮箭袋象牙弭。哪有一天不報警，玁狁入侵很緊急! 回想當(dāng)年離家時，楊柳依依隨風(fēng)吹。如今歸來路途中，寒風(fēng)雨雪滿天飛。道路泥濘漫又長，又渴又饑真勞累。滿心凄涼滿懷悲，如此哀傷誰體會!



【集評】 《毛詩序》：“《采薇》，遣戍役也。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玁狁之難。以天子之命，命將率，遣戍役，以守衛(wèi)中國。故歌《采薇》以遣之。《出車》以勞還，《杕杜》以勤歸也。”(《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卷九)

漢·鄭玄：“我來戍止，而謂始反時也。上三章言戍役，次二章言將率之行。故此章重序其往反之時，極言其苦以說之。”(《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卷九)

清·方玉潤：“此詩之佳，全在末章：真情實景，感時傷事，別有深情，非可言喻，故曰‘莫知我哀’。”“末乃言歸途景物，并回憶來時風(fēng)光，不禁黯然神傷。絕世文情，千古章彩。”(《詩經(jīng)原始》卷九)

近·吳闿生：“至《毛傳》解我心傷悲二語云：君子能盡人之情，故人忘其死，則能道詩之微旨者矣。”(《詩義會通》，中華書局，1959年版)



【總案】 這是一首久役歸來的戰(zhàn)士唱的歌。雖寫歸役，但毫無凱旋的味道。齊魯韓三家認(rèn)為是懿王國衰時，詩人憂時之作，很有道理。詩的前三章，以“采薇”起興，從“薇”萌芽到長成嫩苗，到老便不可食，暗示了歲月的流逝，征役的漫長。戰(zhàn)士們轉(zhuǎn)戰(zhàn)邊陲，饑渴勞苦，久戍不歸，既是“玁狁之故”，又由于“王事靡盬”，反映了戰(zhàn)士在民族矛盾與階級矛盾雙重壓迫下的復(fù)雜心態(tài)。他們既有同仇亂愾，抵御外侮的愛國思想，又有戀念故國，自傷離亂的悲愴情緒。四、五章，借寫兵車的聲勢，描述了軍馬倥傯，浴血苦戰(zhàn)的情形。終章寫戰(zhàn)士歸役時的感慨。回想當(dāng)年出征時，楊柳依依，春光無限，而今凱旋時，卻是雨雪霏霏，一片迷茫。季節(jié)的變化概括了漫遠(yuǎn)的時間，也襯托出戰(zhàn)士們悵惘、凄涼的心境。戰(zhàn)事是結(jié)束了，但等待他們的卻是荒蕪的田園，苦難的生活。似可喜，實可悲，誰能知道戰(zhàn)士此時的哀傷呢?這一章借景表情，感時傷事，富于形象性和感染力，是歷代傳誦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