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詞研究《書如其人·張揚個性》
“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這是清代著名的藝術理論家劉熙載在《藝概》中對書法所作的一段精辟的論述。這句話告訴我們,作為藝術的書法,其作品藝術水平的高低,常常并不取決于字內,而是取決于“才”“學”和“志”等字外功夫的高下,也即取決于是否具備常人所沒有的“才”、“學”、“志”,是否能洞察到感悟到常人體察不到感悟不到的藝術真諦。認識了這個問題,也就不難理解并不以書法家面目出現的毛澤東,為什么會在當代中國書壇上享有崇高的聲譽,為什么沉寂了很久的狂草藝術會在他手中中興起來,具有了新的藝術含量。為什么行草書會在他的作品中出現全新的面目……這些正是他獨到的“才”、“學”、“志”使之具有了驚人的洞察力和感悟力,體察到了常人所體察不到的藝術味道,寫出了常人所不敢寫的藝術面貌。從他現存的諸多時期的書跡來看,確實證明了劉熙載的這一觀點。
毛澤東的“書如其人”,首先表現在個性的強烈,他具有敢于破壞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的膽魄。所以在書法學習上,無論是早年魏碑意味的《夜學日志》;還是中年黃庭堅長槍大戟式的放縱字形,以及鄭板橋亂石鋪路式的行書構成;就連他晚年用功最甚的懷素《自敘》式的狂草,也都不是古人而是他自己,是他對古人意味的理解和翻新,寫出的是他自己的見地和才氣,形成的是十分強烈的個人風格。這對當今書壇所關注的所謂“時代風尚”,“繼承和創新”等等重大問題,我們以為毛澤東的成功是最能說明問題的。
毛澤東留下了很多精彩的墨跡,而作為他書法藝術的頂峰標志是他的自書詩詞書法。這樣說是基于以下幾點理由的。
首先,書法是在實用文字基礎上升華的一種藝術,是逐漸由實用書寫走向審美觀賞的。作為觀賞意義的書寫,常常會集中作者的審美觀念和藝術追求。(當然并不是說實用性書寫的藝術含量就低。實則,從書法自覺以后兩者就是相輔相成的,實用性書寫的藝術含量來源于平時的藝術追求;觀賞性書作一定是自然隨意才可能是好作品。但觀賞性書作一般是多次創作直到較合自己的審美觀念為止,這一點常是實用書寫所達不到的)觀賞性作品的構成常是“凝神靜思,預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動、令筋脈相連意在筆前……(王羲之《“題筆陣圖”后》)所以這種作品較為精心完整,能全面地體現作者的藝術構想。從毛澤東現存的自書詩詞書作來看,大部分都是手抄舊作,無論在用筆構圖還是落款上都獨具匠心,充分展現了他的藝術才分和追求。有些詩詞還反復書寫作為觀賞性書作以之贈人,例如《清平樂·六盤山》(1961年贈寧夏同志),和這首同時有一封給必武同志的信,從信中可以看出這張作品是他的用心之作。而且信中還講明“如不可用,可以再寫”,足見毛澤東是從書法的角度考慮問題的,是作為自己的藝術作品贈人的。
第二,文字內容和書法內容并不相同,這一點已成定論,無需贅言。但書寫的文字內容和書法的內容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因為文字內容影響著作者書法創作時的心情,牽動著作者的創作情緒,進而影響作者揮灑時的用筆節奏韻律和構成的起伏關系。所以用詩詞等文學作品為文字內容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他們在感情韻律上有許多通感存在。用這樣的內容書寫會提高書法創作時的情緒,增強書作的節奏韻律。在書寫的文字內容中,又以書寫自己的文學作品為最好,因為這種創作將會使文學作品的情緒節奏和書法內容的情緒節奏相融并進,在相同感情的基調上起伏跌宕,所謂喜則暢,哀則滯。這方面無論是王羲之的《蘭亭序》,顏真卿的《癸姪文稿》,還是蘇軾的《黃州寒食詩》都是極為成功的先例。
在毛澤東詩詞書寫的過程中,也較明顯的表現出文字內容對書法內容影響的痕跡。如果將他同時期抄錄的古詩詞和他自書詩詞對比來看,則會發現抄錄的古詩詞雖然似乎更合于傳統的技法,在點劃構圖上更精當平和,但他的自書詩詞則更跌宕,韻律感更強,情緒也更高昂,更合于他這位偉人的性格和才識。而書法的最高層次正是性格才識的流露。
第三,現存毛澤東的詩詞書法絕大部分是五六十年代的作品,這個時期是他書法藝術的鼎盛期。而他的自書詩詞書作又多為這個時期的精心創作,代表著他最頂峰的書藝。
再者,毛澤東為人瀟灑倜儻,在書體上選擇了最能表露才情的行草書來作為自己創作的書體。中國書法的書體雖各有其美學特點,但是從載情表意來說,行草書最為強烈,包含的感情色彩也最為豐富。這是因為由于行草書并沒的過多的用筆結字的具體規定,只要符合諸如對稱、平衡、和諧等藝術原理,便可以任情發揮,創造出符合自己審美觀念的各種勢態。在節奏和空間構成等方面,行草書的表現也最為豐富多彩,具有著其他書體無法比擬的動蕩效果,使得創作者的情感表露較為直接。這一點和毛澤東的大起大落、雄偉恣肆的詩詞內容意味是合拍的。
另外,毛澤東的自書詩詞是他書風成熟后容量最大的一類書作,包羅了他各種創作的情況和風格的樣式。
從書體上看,有行書:《沁園春·雪》、《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
有行草:《清平樂·六盤山》(1961年贈寧夏同志),《水調歌頭·游泳》,《蝶戀花·答李淑一》,《浪淘沙·北戴河》。
有小草:《清平樂·會昌》,《菩薩蠻·黃鶴樓》,《賀新郎·(揮手從茲去)》,《沁園春·長沙》。
有狂草:《憶秦娥·婁山關》,《清平樂·蔣桂戰爭》,《采桑子·重陽》。
從風格上看:
有較典雅的《清平樂·會昌》,《七律·和柳亞子先生》,《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賀新郎·(揮手從茲去)》。
有蒼茫渾厚的《憶秦娥·婁山關》。
有深沉凝重的《七律·長征》。
也有跌宕飛揚的《采桑子·重陽》。
有挺拔勁健的《清平樂·六盤山》(1961年贈寧夏同志)。
有倚側險峻的《沁園春·雪》。
也有澀滯古拙的《浪淘沙·北戴河》。
從形式格局上看:
有中堂式的《清平樂·會昌》,《菩薩蠻·黃鶴樓》。
有斗方式的《蝶戀花·答李淑一》。
長卷式的《滿江紅·和郭沫若同志》。
也有隨手的書信體《七律·送瘟神二首》
從作品的書寫功用看:
有作為觀賞書作贈人的《清平樂·六盤山》,有作為詩稿贈人的《蝶戀花·答李淑一》,也的作為記錄的《七律·送瘟神二首》。
最值得注意的當然還是他的創作過程。他的詩詞有的是經過多次書寫,從精心構思中選擇最能代表自己藝術風格的構成。有的則是不經意的隨手揮灑,在心手相忘的過程中出現了神來之作。
因而,從書法研究的意義上講,毛澤東自書詩詞也是最有價值的一類書作。最能代表他的書風和個性,體現他的藝術和追求。
也正由于毛澤東自書詩詞的書法藝術含量巨大,所以要想理解、研究,也絕非易事。因為無論是從詩詞書作的時間跨度上,還是創作的情緒上;無論是他既定的書風,還是隨意的發揮,都是變化較大的。特別是他在書寫自己年代久遠的詩詞時,有時會勾起對以往的回憶,回到當時創作的心理狀態;也有時會產生和創作詩詞時不同的感受,出現另一種心態的書寫。在藝術形式方面也是如此,既成的書風和創作前預想的樣式常常會在情緒動蕩中隨情更改,神妙之事隨手而來,這些現象有時是無跡可尋的。所以若要理解毛澤東的詩詞書法,必須整體地全面地去理解毛澤東這位偉人的性格、才情,理解他書藝發展的過程,才能進一步地理解他具體篇章的精妙所在,體會到他書法的藝術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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