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詩詞研究《七律》
冬 云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雪壓冬云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
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
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
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創作背景】
參見前《七絕·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篇同欄所引《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的有關論述。
賦詩之日,為毛澤東的69歲誕辰。
【注釋】
〔雪壓二句〕白絮,喻雪。《世說新語》卷上《言語》篇載,晉代謝安于寒雪日與兒女輩講論文義,俄而雪驟,謝安欣然問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其侄謝朗答曰:“撒鹽空中差可擬?!敝杜x道蘊則曰:“未若柳絮因風起?!边@兩句喻言在險惡的國際政治氣候下,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無產階級政黨暫時成為少數。
〔高天二句〕謂盡管高空中的寒冷氣流仍在肆虐,但地氣已開始微有暖意,朝著春天的方向發展。舊時謂冬至日陽氣初生,從自然科學的角度來考察,每年12月22日前后的冬至日,陽光幾乎直射南回歸線,北半球白晝最短;此后陽光直射的位置北移,北半球白晝漸漸延長。毛澤東作此詩時,冬至已過了幾天,因此說“大地微微暖氣吹”。這兩句對于節氣來說是寫實,而究其詩的底蘊,則為象喻,喻言雖然目前世界范圍內的反動勢力貌似強大,真正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無產階級政黨看起來還處在很困難的境地,但是

〔獨有句〕虎豹,喻指帝國主義者。
〔更無句〕更無,絕無。熊羆,喻指當時從政治上、經濟上和軍事上對我國施加巨大壓力的前蘇聯霸權主義者。羆,《爾雅·釋獸》曰:“如熊,黃白文。”晉代郭璞注曰:“似熊而長頭,高腳,猛憨多力,能拔樹木?!?br>
〔梅花句〕梅花,喻指我中國共產黨。參見前《卜算子·詠梅》篇。漫天雪,喻指嚴酷的革命斗爭環境。
〔凍死句〕蒼蠅,喻指混進無產階級革命隊伍的投機分子、經受不住艱苦的革命斗爭考驗的可憐蟲。未足奇,不足為怪。
【押韻格式】
本篇韻腳分別是“飛”、“稀”、“吹”、“羆”、“奇”。按詩韻,“飛”、“稀”二字屬上平聲“五微”,“吹”、“羆”、“奇”三字則屬上平聲“四支”,本不在同一韻部。這里是從寬用韻,鄰部通葉。
【修改情況】
本篇未定稿,第三句作“高天滾滾寒流泄”,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12月版《毛主席詩詞》上首次公開發表時,已改定為現在這樣。
【鑒賞】
云是一種變幻奇妙的自然現象,自然景觀,常常引起人無盡的遐想。不同的時節,不同的心境,對色彩不同的云就會產生出不同的體驗和感受。
這首七律以冬云為題,借冬云起興,融豐富的象征意義于藝術形象之中。首句切題。風云突變,一股嚴冬的肅殺之氣在漫天飛雪中冷冷地壓迫而來。一個“壓”字,生動形象地體現了此時此地“雪”的個性特征,顯現出著力下墜的沉重感。次句以夸張的筆法突顯了冰雪嚴寒的冷峻。這種“黑云壓城城欲摧”(唐李賀《雁門大守行》)的緊迫狀態,這種花木凋零、所存無幾的嚴峻局面,不僅是對自然現象的直觀描述,同時象征著當時國際局勢的嚴峻,所謂“意在言外”。
清人沈德潛說過:“詩不能離理,然貴有理趣?!?《清詩別裁集凡例》)無理不深,無趣不文。好的詩歌,應該詞理意興俱備,思想性與藝術性高度統一。人情物理,無處不在,無時不在,頷聯兩句,以渾樸的形象語言昭示了自然運動變化之理。從西伯利亞來的寒流,勢頭兇猛,頗有吞噬和消滅一切的勁頭。但凜凜嚴寒之中,春的生機已悄悄成長。見微知著、格物致知的詩人,以其敏感的知覺從滾滾寒流之中捕捉到那代表著新生和希望的暖流。大自然就是這樣,陰極生陽,否極泰來,一切都處在辯證運動之中。自然如此,社會亦然。一切困難、險境都是暫時的。一二兩聯,對比強烈,前三句氣氛壓抑、緊張,第四句則借自然界一元復始、暖氣微生的現象表現樂觀的預期,使得全詩格調也變得明朗起來。
下面,詩人那樂觀愉悅的情緒繼續高漲,終于豪情勃發,直抒胸臆:“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敝袊?,是一個英雄的國度。巍巍五岳是中華民族的脊梁,滔滔江河是中華民族的熱血。中華民族的杰出代表——中國共產黨人,具有大無畏的革命英雄主義氣概。在這一聯工整的對仗中,詩人以“獨有”、“更無”這樣的強調語氣,突出了中國共產黨人的這種英雄氣概。
最后,詩的視野中又閃現出“凌寒獨自開”(宋王安石《梅花》詩)的梅花的形象。以花喻人,表征人格,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大特色。而梅花又幾乎是中國傳統人格精神的“準原型”?!把┡帮L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陸游《落梅》)。傲霜凌雪,不畏嚴寒,不懼險惡的環境,是梅品,更是人品?!笆栌皺M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宋林逋《山園小梅》),“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明高啟《梅花》),詩人那清高、孤傲、雅潔的人格精神升起在梅花的幽香之中。中國古代優秀詩人筆下的“梅品”為后代樹立了一種高潔的人格理想,延續了真善美的內在生命。新的時代巨人毛澤東更賦予了古老的梅品以嶄新的內涵、旺盛的生機,一掃古代文人的孤芳自賞,自我悲憐的意緒,化傳統的溫柔優美格調為革命浪漫主義的壯美,表現出更加偉大崇高的思想情懷和豪邁壯烈的精神力量。在詩人筆下,梅花是勇敢的中國共產黨人的形象寫照。當時,中國處在最困難的時刻,作為一個領袖,他面臨的壓力之巨大與沉重可想而知。然而,他卻開懷大笑:來吧,讓暴風雪來得更猛烈些吧!并且以一種睥睨丑類的幽默口吻道出“凍死蒼蠅未足奇”。詩人以蒼蠅喻指革命隊伍中的投機分子,不但活畫了他們渺小而丑陋的嘴臉,同時也反襯出詩人的“梅品”高格和那股雄吞宇宙的豪氣。這樣的結尾,大膽出奇,舉重若輕。
總觀全詩,先抑后揚,對比極為分明。前四句和后四句可謂“邪正”對比,然邪不壓正,正不畏邪,英雄的力量可以戰勝一切邪魔歪道。這“正邪”兩部分又各自以末句同前三句形成一個小循環對比,災難中孕育了希望,在群小面前,英雄更崇高、偉大。這種奇偶相生的對比手法的運用,使得全詩顯出自由與嚴謹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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