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清代劇曲·清代傳奇·唐英《巧換緣·途泄》原文與翻譯、賞析

【駐馬聽】 (小生唱) 單去雙來，驢背春風得意回。好似那仙源采藥，劉阮奇逢，歸自天臺。胡麻飯店在塵埃，繩牽井底來南海。打疊書齋，梅花紙帳風流瀟灑淚。(白) 小生在金陵地方，聚得張氏女子。喜他姿容嫵媚，態度娉婷。此地曠野無人，娘子何不下了驢兒，歇息歇息再行?(老旦下驢介) (小生) 嗄!娘子，想你我姻緣既定，已成了百年夫婦，何必如此羞澀?何不將頭上帕兒去了?

(作揭帕，驚介) 呀!

【前腔】 (唱)驀地癡呆! 少艾佳人變鬼胎。你看鬅鬆蒜發，枯癟形骸，那去了杏眼桃腮?當場變卦費疑猜，敢則是嬌愁地老天荒快?古怪奇哉!就是那千金漂母何曾賣? (白)你敢是山魈、木客，在此幻相作怪么?快快說來!

【前腔】 (老旦唱)苦訴悲哀，為荒歉窮民缺米柴。怕填溝倒壑，拼此殘軀，救度天災。怎敢望，溫家聘婦玉為臺?不過是掃除炊爨充奴賣。到如今進退徘徊，望官人放個來生債。(老旦)阿呀!相公嗄!我是回去不得的了!我原為家貧缺食， 受不過饑餓， 才賣此身。 只求相公開天地好生之心，帶我回去，做個老奴仆婦，伏侍你罷!

【駐云飛】(唱)寡婦年衰，無女無男苦命該。殘喘馀生憊，累己將人害!嗏!奸拐騙君財，他成我敗。弄得個進退無門，生死陰陽界。望發天心把眼抬。(老旦跪介)

【尾聲】(小生)咳!莽交易冤家債，好事兒反成尷尬。(老旦)相公嗄!

似你這樹種菩提把連理栽!

《巧換緣》是唐英根據梆子秦腔改編而成的“新詞舊戲”。劇中塑造了幾個雖有缺點但又未失為善良可愛的小人物形象，流露出濃濃的人情味。劇本取材于當代現實，以金陵一帶年歲荒歉為背景，寫遭災的地方，多有人將婦女賤賣。常州書生洪遇聞知，前去尋訪，希望能買一年輕佳麗為妻。所居客店主人張小橋與挑夫小李兒串通，設下騙局。張小橋先讓洪遇與自己的女兒芳玉照了個面，雙方一見鐘情。小李兒回家，哄騙五十五歲的寡嬸周氏甘愿賣身為奴。張小橋收下五十兩定銀之后，即與小李兒暗施掉包計，將周氏蒙上蓋頭，乘黑夜讓洪遇帶走。洪遇缺乏社會經驗，不知其中有詐，反喜氣洋洋地上路。《途泄》 一出即寫他途中發現被騙后的一系列反應，其中寫他的心理變化真實細膩，極有層次，又饒有趣味。同時，人物性格也在情節的發展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駐馬聽】 一曲唱出了洪遇的得意心情?！皢稳ルp來，驢背春風得意回”，他認為這次不虛此行，買回來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子為妻，興奮之情難以抑制。“春風”具有雙層含義，既可指這個女子如春風一樣溫暖柔和、令人倍感舒暢，又可喻洪遇自己那種如金榜題名般的春風得意心情。在他的心目中，眼前的姑娘猶如入仙源所采下的靈芝異草一般，能為他醫治心頭的種種煩亂，帶給他寂寞中的種種安慰。她不僅有慧質靈心，更令人欣喜的是她容貌絕佳，如花似玉，如同神話傳說中的劉晨、阮肇誤入天臺而偶逢的仙女一般高潔、美麗。這種心情與后面發現真相時的情景構成一種巨大的反差，從而造成強烈的喜劇效果。

乘曠野無人之際，洪遇揭去意中人頭上的羅帕，一看，頓然驚呆，第二支 【駐馬聽】 唱出了他此時的心情?！膀嚨匕V呆! 少艾佳人變鬼胎?！?他弄不懂自己美貌的新娘為何突然變得像鬼怪般丑陋，而且成了一個 “蓬松蒜發、枯癟形骸” 的老太婆。直至此時，他還未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而是百思不得其解，懷疑是山鬼、木客幻相作怪來戲弄他，書生那種不諳世故、天真幼稚的呆氣再一次躍然紙上。

在得知緣由之后，他雖然懊惱不已，但并未奈何周氏。他放她回去，而她卻不肯回家挨餓等死，洪遇雖然哭笑不得、狼狽不堪，但還是出于同情將她帶在身邊，并未將她丟棄在荒郊野外不管，這就充分展現了他善良的本性。而且，這種性格貫串全劇。后來，他騙了老木匠馬沖霄，時常覺得愧疚，以至于再見到馬沖霄時，他并不計較自己曾被他毆辱過，反以銀帛相贈，以示歉意。對騙過自己的張小橋、小李兒也既往不咎，并對他們的生活作了周到的安排。作者層層寫來，有條不紊，讓觀眾覺得這個青年書生的形象血肉豐滿，真實可信。

寡婦周氏的形象也同樣豐富多彩、活靈活現。一方面，她是下層社會一個孤苦伶仃、令人哀憐的老婦，在第三支 【駐馬聽】 中她訴說道： “為荒歉窮民缺米柴。怕填溝倒壑，拼此殘軀，救度天災?！?為了生存，她別無他計，只能將本應在正常情況下安享晚年的殘余老命賣掉，來避免餓死荒郊的可怕結局。當聽到洪遇讓她回去時，她又唱了 【駐云飛】 一支曲，以血淚之詞再訴苦況，并埋怨侄兒用計騙財，弄得她進退無門，生活無著。只有雙膝跪下，苦苦哀求洪遇發慈悲收留她。從周氏身上客觀地暴露出勞動人民在年荒歲歉時候的悲慘現實，不由令人要想起杜甫 《石壕吏》 中的老嫗，一為兵役所逼，一為災荒所迫，背景不同，但命運卻何等相似。這個形象體現出作者對社會生活的嚴肅思考，流露出一個具有良知和正義感的文人對于普通百姓的深切關注。

但另一方面，周氏身上又具有諸多喜劇因素。她能耍賴，死死地抓住洪遇這根救命稻草不放手，軟求硬磨以達到目的。同時，她又頗有智謀。在第六出 《旅換》中，她使用掉包計李代桃僵，讓被賣少女張蘊珠與洪遇結為連理，自己乘老木匠馬沖霄醉酒之際與他成就了夫妻。雖捉弄了他，但日后處處隨順忍讓，并不過多計較。可以說，她是“巧換” 姻緣的促成者和中心人物，也是使整部戲充滿濃郁喜劇色彩的關鍵人物。

綜觀全劇，《途泄》 這一出戲為觀眾留下了懸念，也為以后情節的演進作好了充足的鋪墊，腳色的苦惱由此開始，“巧換” 的戲劇矛盾真正展開。所以，從這個意義上探討，《途泄》 可謂整出戲矛盾沖突爆發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