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入彭蠡湖口》魏晉南北朝山水詩鑒賞
謝靈運
客游倦水宿,風潮難具論:
洲島驟回合,圻岸屢崩奔。
乘月聽哀狖,浥露馥芳蓀。
春晚綠野秀,巖高白云屯。
千念集日夜,萬感盈朝昏。
攀崖照石鏡,牽葉入松門。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
靈物希珍怪,異人秘精魂。
金膏滅明光,水碧輟流溫。
徒作《千里曲》,弦絕念彌敦。
謝靈運的山水詩大多有一定的格式,先是總述玩賞山水的感受,然后描述玩賞山水的過程,進行具體刻畫,最后是進行哲理的思索。這首《入彭蠡湖口》也是這樣安排的。這首詩歌可能是詩人往臨川途中自長江入彭蠡湖口所作。
這首詩的筆調比較凝重,這是由于詩人著意排比的緣故。然而其中“春晚綠野秀”句,卻具有信手拈來的妙趣,所謂“初日芙蓉,自然可愛”,“東海揚帆,風日流麗”,都只有用到這里來才不覺得是夸張的贊語。
春晚而綠野秀乃是自然的時序,然而春晚的“晚”字實在就是一個暮景。暮色的安詳與遼闊,雖然帶有蒼茫的感覺,卻被一個“春”字點染得年青起來,所謂“日暮漢宮傳臘燭,輕煙散入五侯家”,何等的輕快又何等的博大,這正是一個“秀”字的來源。“野”與“秀”本來絕不相類,正如象“春”與“晚”本來是兩種性格,然而它們都融洽而為一,這便產生出一個新的力量,使得茫茫大野中無處不成為秀麗,它的點染便又在一個“綠”字,所謂“春風又綠江南岸” 豈不全得力于 “綠”字的安排? 綠的顏色似有意似無情,它最諧調而又最富于生機,這便是大自然的健康之意。我們寫離恨用 “青草”或“芳草”,用意仍在草與路的關系。所謂“綿綿思遠道”、“遠芳侵古道”,何況青與碧的印象都不同于“綠”字。至于“秋草萋已綠”、“秋風下庭綠”,這已非單純的綠了,都不足以說明綠的本色。綠的本色正在于籠罩萬有而又新鮮得不著痕跡。
“春晚綠野秀”,我們乃只看見一片綠的原野、山岡、林木,隨著不同的地形,隨著不同的場合,它都把綠色點染了一切,這所以接近了自然,成為博大的領域。久處在雨中的我,對濛濛的雨絲實在沒有什么好感,然而讀起詩來,它仍然引起我最大的興趣,“寒雨連江夜入吳”、“江雨霏霏江草齊”,這些不用說了,就是想起人們對于西子湖的說法: “晴湖不如雨湖”,也覺得大有情致。這些平時馬馬虎虎不去管它,仔細想想正是問題所在。晴湖何以不如雨湖?這當然是一面之辭,當然是因為晴湖看得多了,然而雨湖的本身的美卻因此不可忘卻,它借著一片迷茫的細雨把一切獨立的事物都變為諧和,把一切單調的事物都予以濕潤,這正如暮色收拾了零亂的人間而成為一個完整的世界。然而“春晚綠野秀” 豈不正有著一片晴中的雨意嗎?它因此把山岡原野都打成一片,把不同的顏色都調和在一個顏色之中,原野的渾然才與一個“秀”字并存,我們這里乃解得一種豐富的心情,一種輕松的美意,我們無所牽惦,更無所謂遲暮之感。這才是春的宇宙的完成,我們如同又返老還童乃無往而不是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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