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漢卿調風月(第三折)作品賞析

(外孤一折^②。) (夫人一折。)(正末、六兒一折。) (正旦上。云： ) 好煩惱人呵! (長吁了。唱： )

【越調斗鵪鶉】，短嘆長吁，千聲萬聲; 搗枕捶床，到三更四更。便是止渴思梅^③，充饑畫餅。因甚頃刻休? 則傷我取次成^④。好個個舒心，干支剌沒興^⑤。

【紫花兒序】好輕乞列薄命^⑥，熱忽剌姻緣，短古取恩情!

(見燈蛾科。云： ) 哎! 蛾兒! 俺兩個有比喻。(唱： )

見一個耍蛾兒來往向烈焰上飛騰，正撞著銀燈，攔頭送了性命。咱兩個堪為比并： 我為那包髻白身^⑦，你為這燈火青熒^⑧。

(云： ) 我救這蛾兒。(做起身挑燈蛾科。) 哎! 蛾兒，俺兩個大剛來不省呵^⑨!(唱： )

【幺篇】我把這銀燈來指定，引了咱兩個魂靈，都是這一點虛名。怕不百伶百俐，千戰千贏，更做道能行怎離得影^⑩?這一場了身不正⁽¹¹⁾，怎當那廝大四至鋪排⁽¹²⁾，小夫人名稱?

(正末、六兒上。) (正旦開門了。)(正末云。) (正旦唱： )

【梨花兒】是交我軟地上吃交⁽¹³⁾，我也不共你爭。煞是多勞重降尊臨卑，

(帶云：)有勞長者車馬，貴腳蹅于賤地⁽¹⁴⁾，(唱： )

小的每多謝承。本待麻線道上不和你一處行，(帶云： )你依得我一件事，(唱： )依得我愿隨鞭鐙。

(云)：你要我饒你咱，再對星月賭一個誓。(正末云了。) (正旦出門了。唱： )

【紫花兒序】你把遙天指定，指定那淡月疏星，再說一個海誓山盟，我便收撮了火性，鋪撒了人情，忍氣吞聲，饒過你那虧人不志誠。賺出門桯⁽¹⁵⁾，

(入房科。唱： )

呼的關上櫳門⁽¹⁶⁾，鋪的吹滅殘燈。

(正末告。) (正旦不開門了。) (正末怒云了。下。) (正旦閃下。) (夫人上住。) (正末上，見住。云了。) (夫人喚了。)(正旦上，見夫人了。) (夫人云了。) (正旦云： ) 燕燕不會! 去不得!(唱： )

【小桃紅】燕燕上復傳示煞曾經，誰會甚兒女成婚聘? 甚的是許出羞、下紅定⁽¹⁷⁾? 問這洛陽城⁽¹⁸⁾，少甚未能言快語官媒證⁽¹⁹⁾? 燕燕怎敢假名托姓?但交我一權為政⁽²⁰⁾，情取火上等冬凌⁽²¹⁾。

(云：)燕燕不去! (正末云) (夫人怒云了。)(正旦唱：)

【調笑令】這廝短命，沒前程，做得個輕人還自輕! 橫死口里栽排定⁽²²⁾，老夫人隨邪水性⁽²³⁾，道我能言快語說合成。我說波娘七代先靈!

【圣藥王】雖然道戶廝迎⁽²⁴⁾，也合再打聽，兩門親便走一遭兒成。我若到那戶庭，見那娉婷，若是那女孩兒言語沒實誠⁽²⁵⁾，俺這廝強風情。

(虛下。) (外孤上。) (正旦上，見外孤云： )夫人使來問小姐親事，相公許不許，燕燕回去。(外孤云了。) (閃下。)(外旦上。) (正旦隨上，見了。云： )特地來問小姐親事，許不許回去⁽²⁶⁾。) (外旦許了。) (正旦唱： )

【鬼三臺】女孩兒言著婚聘，則合低了胭頸，羞答答地噤聲⁽²⁷⁾; 刬地面皮上笑容生⁽²⁸⁾，是一個不識羞伴等。俺那廝做事一滅行⁽²⁹⁾，這妮子更敢有四星⁽³⁰⁾，把體面妝沉，把頭梢自領⁽³¹⁾。

(背云： ) 著幾句話，破了這門親。(對外旦云： ) 小姐，那小千戶酒性歹⁽³²⁾。(外旦罵住。) (正旦云： ) 呀! 早第一句兒!(唱： )

【天凈沙】先交人掩撲了我幾夜恩情⁽³³⁾，來這里被他罵得我百節酸疼，我便似刳墻賊蝎螫噤聲⁽³⁴⁾!空使心作幸，被小夫人引了我魂靈!

(外旦云。) (正旦云： )你道有鐵脊梁的，你手里做媳婦⁽³⁵⁾! (唱： )

【東原樂】我是你心頭病，你是我眼內釘，都是那等不賢慧的婆娘傳槽病⁽³⁶⁾。你子牢蹅著八字行⁽³⁷⁾，俺那廝陷坑，沒一日曾干凈⁽³⁸⁾。

【綿搭絮】我又不是停眠整宿，大剛來竊玉偷香，一時間寵幸。數日間忺過⁽³⁹⁾，俺那廝一日一個王魁負桂英⁽⁴⁰⁾，你被人推、人推更不輕。俺那廝一霎兒新情，撒地腿脡麻⁽⁴¹⁾，歇地腦袋疼。

【拙魯速】終生無簸箕星⁽⁴²⁾，指云中雁做羹。時下且口口聲聲，戰戰兢兢，裊裊停停，坐坐行行; 有一日孤孤零零，冷冷清清，咽咽哽哽，覷著你個拖漢精!

【尾】大剛來主人有福牙推勝⁽⁴³⁾，不似這調風月媒人背廳⁽⁴⁴⁾。說得他美甘甘枕頭兒上雙成，閃得我薄設設被窩兒里冷!(下。)



在關劇人物畫廊中，《調風月》 (全名 《詐妮子調風月》)的女主角燕燕應占重要一席。她象藝苑中一株帶刺的玫瑰，以獨特的個性和風采引人注目。

《調風月》劇情： 金朝洛陽的一貴族家的婢女燕燕，聰明能干，在愛情問題上，決心置身其外，以免上當后悔，有苦難訴。夫人的內親、尚書之子小千戶來探親，燕燕在服侍中受到挑逗引誘，墜入了情網，委身于小千戶。不久，小千戶到郊外踏青，又與另一尚書之女鶯鶯相識定情。燕燕發覺他另尋新歡，無比痛苦憤怒，斥罵小千戶負心，后悔自己接貴攀高落此結果，遂決心與他一刀兩斷。當小千戶和鶯鶯舉行婚禮之際，燕燕強壓怒火，侍候鶯鶯梳妝，而又遭小千戶責罵，燕燕忍無可忍，便揪住小千戶大鬧，并當眾揭穿了他誘騙遺棄自己的丑行。最后，夫人出面做主，小千戶同時娶了燕燕為妾。

《調風月》寫的是地位懸殊的主婢之間的一場風月糾葛。全劇通過燕燕的遭遇，反映了在愛情婚姻問題上的階級對立和壓迫，鞭撻了上層貴族的卑劣無恥、虛偽狠毒，揭示了下層婢女深受壓迫和侮辱的處境，歌頌了她們的反抗斗爭，抨擊了封建婚姻制度，主題鮮明，富有現實主義精神。全劇情節曲折生動，矛盾沖突尖銳激烈。作者成功地塑造了燕燕的形象，其音容笑貌、舉止風采，躍然紙上，呼之欲出。本劇雖然僅存曲詞和少量科白，一些細節已難弄清，但它仍堪稱元雜劇中的杰作之一，燕燕的形象恰如斷臂的維納斯，具有其獨特的藝術魅力。

這里選的第三折寫燕燕說媒破親的經過，展現了燕燕與小千戶、夫人和鶯鶯的矛盾沖突，人物性格刻畫鮮明。本折按劇情分為四場：

第一場： 自嘆。

燕燕發現小千戶負心，曾怒不可遏地斥責、詛咒，發狂般地要毀掉鶯鶯送他的定情之物?；氐较路亢?，稍稍冷靜下來，憶起往事，痛苦、氣忿、悔恨、自責，百感交集。“好煩惱人呵! ”這一聲“叫板”，準確概括地點出了她此時心亂如麻的情緒。隨后，幾段曲詞從心底流出，進而繪聲繪色，著意渲染?！岸虈@長吁，千聲萬聲; 搗枕捶床，到三更四更?！币匀宋镉鯂@聲音和形體動作表現其無限煩惱，以至夜深難寐。就人物言，是由內而外的自然流露，就作者言，是由外而內的深入刻畫，使無聲無形的情感化為可聞可見的形象。

接著交代了煩惱原因和錯誤的根源。燕燕向往幸福的愛情，并熱望由此擺脫奴籍，獲得人身自由，但卻把實現的希望寄托在薄情寡信的小千戶身上，豈非望梅止渴、畫餅充饑! 理想“頃刻”成了泡影，只怪自己草率成事，太不慎重了。結果只落得他人“舒心”得意，自己沒趣敗興。切身的經歷使燕燕開始反思，饑不擇食、飲鴆止渴的教訓太慘痛了。

燕燕自嘆“輕乞列薄命”，看去火一樣的 “熱忽剌婚緣”，哪知是迅即破滅的 “短古取恩情”。根源當然不是什么命薄，而是雙方門第懸殊。階級的鴻溝既寬且深，難以跨越，甚于天上的銀河，更何況小千戶又毫無牛郎情義，而不過是個漁色獵艷的花花公子!

燕燕偶然看到撲燈的飛蛾，不禁發出 “咱兩個堪為比并”的聯想。作者這一讬物抒情的神來之筆，每令讀者擊節稱賞。究其妙處，一妙在自然而然，景真情更真，符合燕燕失身遭棄、有苦難言，卻又必欲一吐方快的心境，即使無燈蛾，燕燕也難免向遇到的其它對象傾訴一番的。二妙在貼切。燕燕為誘人的 “包髻白身”，而與無情的富貴子弟戀愛，落得失身被棄; 耍蛾兒為耀眼的“燈火青熒”，而向無情的 “烈焰上飛騰”，落個“攔頭送了性命”，二者都是“被一點虛名”勾了魂靈，而糊涂 “不省”。虛幻的目標、錯誤的行動、可悲的結果、共同的教訓，兩相比并，何等貼近切合!三妙在新鮮。對蛾自嘆，遠遠勝過聞斷鴻而傷孤處，見彩蝶而羨雙飛、對明月而嘆仳離之類的抒情手法，給人比喻新穎、感受獨特、聯想別致之感。

燕燕進而痛苦地認識到，無論自己如何聰明能干、“百伶百俐”，也擺脫不了奴婢的身份，它象影子一樣跟定了自己。過去正是對此缺乏認識，才經不住小千戶 “大四至鋪排”的誘惑，被“小夫人名稱”迷了心竅而失足。

這一場表現了燕燕由痛苦憤怒的發泄轉向深沉冷靜的思考，總結教訓，開始醒悟。這就為她后來的行動提供了認識上的根據。

第二場： 智賺。

小千戶又跑來糾纏，免不了虛情假意地解釋、安撫一番，表示愿重修舊好，實則為繼續玩弄。已經覺醒的燕燕再不為其所動，并想好了對策。

她說： “煞是多勞重降尊臨卑”，“貴腳踏于賤地”，“小的每(們) 多謝承”，何等尊卑分明、受寵若驚的語氣，但表面的謙卑恭敬，卻難掩著內心的深惡痛絕。

本想分道揚鑣，“麻線道上不和你一處行”，似乎余氣未消，但接著一轉，燕燕提出，只要小千戶“指定那淡月疏星，再說一個海誓山盟”，她便可消氣恕罪，而且“愿隨鞭鐙”。小千戶本是逢場作戲的老手，燕燕的要求正中其下懷，他興致勃勃轉身出門，正準備重演賭咒發誓的故伎，卻只聽背后燕燕已經“呼的關上櫳門，鋪的吹滅殘燈”，給了他一個閉門羹! 無論他怎樣央哄或恐嚇，再無人理踩。關門、吹燈的行動，真如兩記響亮耳光打在小千戶臉上，可謂大快人心。燕燕憑自己的決斷和機智保衛了自己，免遭再次欺騙侮辱，表現得清醒而堅決。

這一場，作者沒寫成燕燕一開始就閉門不納，而是安排他先讓小千戶入內，二人周旋一番后，再騙其出門。這就更能充分表現燕燕的清醒、決斷和機智，以及小千戶的虛偽、無恥和可笑，也增加了關目的生動曲折，更富戲劇性。

第三場： 拒遣。

小千戶惱羞成怒，便慫恿夫人硬派燕燕去鶯鶯家為他說媒，這是繼玷辱其身之后，又摧殘其心，報復的手段卑鄙狠毒。對此迫害，燕燕當即一口回絕。但在不明個中底細的夫人面前，她開始時還較委婉，提出幾點理由： 1.從來不會說媒; 2.城內有的是官媒; 3.不敢假名托姓; 4.讓我去說，準辦不成?！扒槿』鹕系榷琛?，這是明確的回絕，也是含蓄的警告和心中的愿望，它引逗和暗伏著后來破親的行動。

在小千戶挑唆煽動下，夫人動怒而下了強迫命令，燕燕身為奴婢，無奈只得前往。她此時不但詛咒小千戶“短命，沒前程”，還怨恨夫人“隨邪水性”，忿忿地罵道： “我說波娘七代先靈!”燕燕再不象第一折那樣，以“從不教大人心困” 自負，以主人的賞識為榮了。她作為奴隸，人的尊嚴已經覺醒，她已經 “意識到自己的奴隸地位而與之斗爭” (列寧《紀念葛伊甸伯爵》，全集13卷36頁) 。

第四場：破親。

燕燕曾寄希望于鶯鶯當初“言語沒實誠”，定情并非真心，小千戶是強作多情，不料一提婚事，鶯鶯滿口答應，那笑逐顏開的樣子，真“是一個不識羞的伴等! ”但燕燕認為，鶯鶯是不了解小千戶之卑惡，嫁他是自討苦吃。出于同命相憐，更為報復小千戶，燕燕當即決定“說幾句話，破了這門親?！币哉f媒之名，行破親之事，陽奉陰違，將計就計，是燕燕特有的斗爭方式，是對辜恩負德和摧殘迫害的報復和抗爭。這是作家根據人物性格和處境去構思情節和沖突，又用沖突與情節發展刻劃性格的藝術手法的范例。

燕燕先說小千戶 “酒性歹”，后來不得已還忍痛含垢說出小千戶欺騙遺棄自己的事，揭露他薄情寡義，“一日一個王魁負桂英”，告誡鶯鶯“你被人推”進“那廝陷坑”，后果“更不輕”。然而，如此推心置腹、現身說法，卻只落得“被他罵得我百節酸疼”，鶯鶯還揚言“有鐵脊梁的，我手里做媳婦! ”威脅她已準備好在婚后虐待將是她女仆的燕燕了。燕燕真是出乎意外，有苦難言。

燕燕對此很不理解，以為這是個人感情糾葛，是鶯鶯傳上了嫉妒病所致。所以她又委屈又氣惱，“我又不是停眠整宿”，不過“一時間寵幸”、已被遺棄，鶯鶯還視己為 “心頭病”、“眼內釘”，真是個 “不賢慧的婆娘! ”于是燕燕便由同命相憐轉而幸災樂禍了： 你盼望婚后幸福，那是 “指云中雁做羹”——空想，早晚落個 “孤孤零零、冷冷清清、咽咽哽哽” 的下場，我“覷著你個拖漢精! ”

但破婚終于失敗，落個他人成雙、自己孤零的結果，燕燕只好自認晦氣，“這調風月的媒人背廳。”

破親失敗的原因何在呢?關鍵在于這是一門借聯姻以鞏固和擴大雙方家世利益的婚姻，決定因素是雙方的門第、權勢和財產相當與否，而不是個人 (尤其是男方) 的品行優劣和雙方感情深淺。既然 “雙撒敦 (親家) 是部尚書，女婿是世襲千戶”，鶯鶯父女當然認定這是門當戶對的天賜良緣，相形之下，小千戶負義薄情便微不足道了，更何況受害者不過是個奴婢! 門第的力量，家世的利益，絕不是一個奴婢幾句話所能動搖的。燕燕的對立面是整個門第婚姻制度，她的悲劇，是封建社會的必然。這正是作品給人的深刻啟示。

第三折通過人物間的矛盾沖突，暴露了上層貴族虛偽無恥卑惡狠毒的丑惡面目，表現了被壓迫階層的痛苦內心和覺醒過程，贊美了他們不甘屈辱、勇于反抗和果敢機智的品格。燕燕作為奴婢，面對壓迫侮辱，她不是委屈求全，更未哀告乞憐，而是敢怒敢言，敢于抗爭和報復，表現得剛毅決斷，“桀驁不馴”。在身份和地位上，她是一個低賤的弱者，在品格和道義上，她則是一個高尚的強者。這是一個光彩照人的藝術典型。

《調風月》藝術特色十分突出，第三折也具有一定代表性。首先是矛盾沖突極富戲劇性，尖銳激烈，展示充分。明明是自己的死對頭和仇視的婚姻，還得被迫去為之說媒牽線; 而假說媒之名，卻行破親之事，關目的戲劇性之強，沖突之尖銳，實屬少見，僅作者另一名劇《智斬魯齋郎》中，張珪為魯所迫，忍痛含垢送妻上門一場可比?！墩{風月》中，誘騙與癡情，負心與醒悟，絕交與糾纏、報復與抗爭，環環相扣，逐步遞升，越演越烈。燕燕如同一塊燒紅的鋼錠，在矛盾沖突的鐵錘鍛打下，不斷進濺出耀眼的性格火花。與此相關，情節生動緊湊，關目安排巧妙得當，智賺、破親二場，既在情理之中，合于生活真實，自然可信，又出意料之外，富于藝術懸念，引人入勝。

其次是心理刻劃細致。如拒遣、破親二場，層次分明地揭示了燕燕的心理活動過程：婉拒→氣惱→愿望→失望→以己度人，同命相憐→將計就計，抗爭報復→絕望感嘆，充分表現了人物性格的復雜性，并顯示了人物行動的思想基礎。

本劇的文學語言生動形象，生活氣息濃厚，個性特征鮮明，切合身份性格和具體情境。對蛾自嘆、人蛾比并是其突出范例。此外，曲詞內容富于動作性，給演員表演以提示，舞臺特征突出。作家語言技巧運用純熟，如，人物稱謂富于變化，感情色彩鮮明; 用慣熟語匯而給人以新鮮啟示和聯想; 豐富的比喻新穎貼切; 疊字句音韻和協，流轉如珠; 對仗句自然流暢而不使人覺。這些都顯示了作家運用語言的深厚功力。

此外，本劇善用鋪墊、映襯和對比的藝術與法，使人物性格特征更突出，故事的思想意義更明確，作者的感情傾向更鮮明，劇情發展也更跌宕起伏，這方面也是十分成功，給人深刻印象的。

但是，最后應指出，全劇以團圓結局收場，是削足適履、殺頭便冠的遺憾的敗筆，雖然瑕不掩瑜，但在矛盾解決階段，辜恩負德的小千戶回心轉意，桀驁不馴的燕燕委曲求全，階級鴻溝化為烏有，對立主婢變仇為親，這既不符合人物性格發展的邏輯和生活真實，也違背作家譴責門第婚姻制度的初衷。這主要是時代局限所致。燕燕看透了小千戶卑劣本質而奮勇抗爭，卻又找不到歸宿，最終還得與之同床異夢; 作者抨擊貴族統治階級，贊美被壓迫者的反抗，卻又看不到斗爭前途，只得安排雙方的妥協?！叭松羁嗤吹氖菈粜蚜藷o路可走?！?(魯迅《娜拉走后怎樣》)這是人物和作者共同的不幸，是時代造成的悲劇。

當然，作家畢竟沒有落入某些作品的窠臼，去編織各種幻想，如男中狀元做高官，或女認高官為義父之類，去填平雙方的門第鴻溝，為團圓結局鋪平道路。這又是本劇結局略勝俗作一籌之處。

注釋

① 調風月: 調處一樁風情糾葛。

②外孤一折: 指外孤上場說了一段白。下同。本劇僅存燕燕唱調和少量科白。本折角色有: 正旦扮燕燕,正末扮小千戶,外旦扮鶯鶯,夫人指燕燕主人,外孤扮鶯鶯父,六兒是小千戶仆人。

③本劇正文按徐沁君《新校元刊三十種》本。是: 隋樹森《元曲選外編》本作“似”。

④取次: 草率,隨便。

⑤干支剌: 干。支剌,語詞,無義。

⑥輕乞列: 輕。下二句中,熱忽剌,即熱。短古取,即短。乞列、忽剌,古取,均語詞無義。

⑦包髻: 包髻、團衫、綢手巾,當時貴族人家小夫人 (妾) 的服飾。白身: 良民,有人身自由。奴婢屬無人身自由的賤民。

⑧青熒: 隋本作“清”。

⑨大剛來: 總之。

⑩能行怎離得影: 走得再快也離不開影子,當時俗話。

(11)了身不正: 立身不正,處事不當,指未婚而先失身。了,隋本作“其”。

(12)大四至: 大規模,有氣派。鋪排: 排場。

(13)交: 隋本作“教”。下同。

(14)蹅 (cha) :踏。隋本作“踏”。

(15)門桯 (ting) : 門檻,此指門。隋本作“門程”。(16)櫳門: 房門。櫳原指窗。隋本作“籠門”。(17)許出羞: 即許口酒,飲許親酒。下紅定: 送定婚綵禮。

(18)問: 隋本作“象”。

(19)官媒證: 當時媒由官設,由地方長老保送信實婦人為媒,人充官入籍。

(20)一權為政:權時做主。

(21)火上等冬凌: 喻不可能,沒希望。“等”,隋本作“弄”。

(22)隨邪水性: 性情多變,沒有主見。

(23)我說波娘亡代先靈: 罵人的話。波娘,相當于“他媽的”。波,無義。(24)然: 隋本作“雖然”。

(25)實誠: 隋本作“實成”。

(26)回去: 回報去。隋本作“聞去”。

(27)噤聲:閉口不出聲。隋本作“禁聲”。

(28)刬地: 反而。

(29)一滅行: 一切不顧。

(30)四星: 秤桿末端的四星釘花。喻下梢、結果、前程。

(31)把頭梢自領:揪自己頭發,喻自作自受,自討苦吃。領,即“拎”。

(32)燕燕說小千戶的壞話,應不止只二句,原劇本和當時演出應還有許多,其中還暗示或明說出小千戶薄情寡信,欺騙和遺棄自己的事。

(33)掩撲: 一種賭博,擲錢以猜測正反面來決輸贏。引申為輸掉; 全句說,自己先被小千戶所誘惑失身,后又被棄,白白輸掉了幾夜恩情,一說引申為猜測; 全句說,先被鶯鶯猜到自己曾與小千戶有過幾夜恩情, 亦通。

(34)刳(kuang): 剜, 挖。 刳墻賊蝎螫噤聲, 喻做賊心虛, 有苦難言。

(35)媳婦: 丫頭、女仆的稱謂。

(36)賢慧: 隋本作 “賢惠”。傳槽病: 家畜的傳染病,喻人們互相影響的壞毛病。

(37)子: 只。隋本作 “只”。蹅: 隋本作 “查”。

(38)干凈: 了結。

(39)數日間忺(xian)過: 幾天就高興過去了,指感情短暫,喜新厭舊。忺,高興,適意。

(40)王魁負桂英: 南戲早期作品,取材民間傳說,敘妓女桂英資助書生王魁讀書赴試,王魁得中狀元,棄桂英另娶,桂英憤而自殺,死后鬼魂活捉王魁。

(41)撒的: 猛地,厲害。下句 “歇地”義同。

(42)終生: 隋本作 “終身”。

(43)牙推: 宋元時醫生的稱謂。全句說,主人因有福氣而病得痊愈,雖非醫術高明所致,但醫生也因而走運,受到稱贊感謝。

(44)背廳: 背時,不走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