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錢仲聯
百疏哀陳阻九閶, 東南形勢系鯤洋。
留黔臣敢希莊蹺, 守絳民思磔聶昌。
計竭拒秦全上黨, 力圖戴晉等前涼。
千秋成敗憑誰論, 回首臺山淚萬行。
丘逢甲
這首七律,丘逢甲于清光緒二十四年戊戌(1898)作于廣東潮州,時主講東山書院。原詩八首,據逢甲子丘琮《丘倉海詩選》,此首列在第三。今《嶺云海日樓詩鈔》此首單獨抽出列入選外集中,仍注明八首之一。維卿,唐景崧的字,廣西灌陽(清桂林府的屬縣)人。同治四年乙丑(1865)進士,光緒時任臺灣布政使,后升臺灣巡撫。甲午(1894)中日之戰,中方大敗,次年,清廷被迫與日本訂《馬關條約》,將臺灣、澎湖割讓日本。丘逢甲等聯合上書清廷,要求廢約,不成,遂倡議建“臺灣民主國”,擁戴唐景崧為大總統,而逢甲為義軍大將軍,一起抗日。臺北失陷,唐回大陸,居廣西故鄉。丘琮《倉海先生丘公逢甲年譜》:“清光緒十三年丁亥,二十四歲:是年秋,臺灣巡撫唐景崧招公于幕府佐治,公因師事唐中丞。”逢甲于兵敗后內渡,回廣東鎮平原籍。光緒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年間,講學于潮州。這首懷念景崧之作,回憶了當年和景崧在臺灣抗日的情況,抒寫了對臺灣淪陷于日本的痛楚,蘊含了詩人的愛國深情。
詩入手,就直寫反對割臺的心情和行動。當時屢次上疏,陳訴割讓臺灣給日本的嚴重后果,但都被朝廷阻留。據《清史稿·唐景崧傳》載,中日達成和議后,唐景崧、丘逢甲等人曾“抗疏援贖遼先例,請免割(臺灣),不報,命內渡。”九閶,猶“九閽”,九天之門,比喻帝王的宮門。此指朝廷。鯤洋句緊承上句,說明所以要請求清廷免割臺灣的原因,是由于臺灣是東南形勢所系。臺灣平安縣外海,有七鯤身小嶼;嘉義縣外海,有南、北鯤身、青鯤身等小嶼,因稱臺海為“鯤洋”。留黔句就唐景崧方面寫。黔,今貴州省。莊蹺(juè),戰國時人,楚莊王的后裔。頃襄王時,使莊蹺率兵,循長江上游開拓巴、蜀、黔中等地,至滇池,以兵威定屬楚,欲歸報,適值秦擊奪巴、黔中郡地,因退據滇中自立。見《史記》、《后漢書》。此處用此典為喻,指景崧自謂豈敢夸說希望能如莊蹺之長期留黔,喻長期保持臺灣。守絳句以賣國官吏與景崧作對照。絳,縣名,在今山西省。聶昌,北宋臨州人,字辛遠,由太學上舍累官戶部尚書。宋欽宗靖康元年(1126),金兵大舉南下,次年,宋割讓河北、河東給金,命聶昌等持詔報聘,至絳縣,絳縣人閉城門拒絕,昌持詔抵城下,縋而登,為州鈐轄趙子清所殺。見《宋史·聶昌傳》。此處用此典,以聶昌指清廷賣國官吏,以守絳之民喻留臺抗日義軍。詩句表達了愛國軍民人人欲得賣國賊之肉而食之的同仇敵愾心情。計竭二句,又就景崧方面說。戰國時韓桓惠王十年(前263),秦進攻韓地太行,韓上黨郡守為保全計,以上黨郡歸趙,共同對付秦國。至十四年,上黨才為秦攻占。見《史記·韓世家》。此處借韓抗秦計盡,以上黨歸趙,希望保全局部事,比喻唐景崧等無法全面抗日,只能寄希望于保全臺灣一隅。上黨,在今山西東南部。戴,擁戴,擁護。前涼,五胡十六國之一,為漢族人統治之國。涼州大姓張軌,西晉惠帝永寧元年(301)受西晉任命為涼州刺史。五胡亂華時,張軌保衛州境,以晉忠臣自任,深得漢族人擁護。其孫張駿,始自稱假涼王,仍對東晉朝廷表示忠誠。至張天錫為涼王時,戰敗降于前秦,前涼亡。見《晉書》。唐景崧在臺灣任大總統領導抗日時,即“電告自主于清廷,言‘遙奉正朔,永作屏藩’云云。”見江山淵《丘倉海傳》。此句即謂唐景崧此舉與前涼擁戴晉王朝的情況相同。最后二句,抒發了對臺灣抗日失敗的悲憤。千秋句謂不能以成敗論英雄。臺灣多山,故云臺山。
丘逢甲詩,突出了愛國主義精神的特點。黃遵憲稱之為“真天下健者”,梁啟超把丘、黃同推為“詩界革命之巨子”。逢甲同時詩人丘煒差《揮麈拾遺》論到他的藝術成就時說:“仙根詩各體皆佳,才氣亦大,全集自以七律為上駟。”特別是他的大量七律組詩,融杜甫《秋興》、《諸將》及陸游、元好問諸家的長處于一爐,雄渾悲壯,藻采飛揚,在當時很難得到敵手,雖黃遵憲亦較遜一籌。即如此詩,多處用典,語語雅切,做到聲情并茂,既體現了詩人深厚的學問根底,也深化了詩歌的蘊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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