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獻·蝶戀花》原文賞析
玉頰妝臺人道瘦,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獨掩疏櫳如病酒,卷簾又是黃昏后。六曲屏前攜素手,戲說分襟,真遣分襟驟!書札平安君信否?夢中顏色渾非舊。
譚獻詞多以閨怨為題材,尤其擅長于刻畫女性的內心世界。這首詞是《蝶戀花》組詞中的最后一首,寫一位女性因過度相思而日漸瘦損,形容憔悴,寄書給遠方的情郎,也不敢說起自己的近況,懷有一種既怕對方知道自己“憔悴損”的模樣,又希望對方能夠感受到她的刻骨相思的復雜心理。
這是一個風塵漫天的惡劣天氣,詞中女主人公的情緒原來就不好,碰上這樣的氣候更為糟糕,神情恍惚如同喝醉了酒一樣。她坐在妝臺前端詳自己,鏡中的花顏玉貌果然消瘦得非常厲害。“人道瘦”三字頗為傳神,是別人說自己瘦了,而自己卻渾然不覺得。讀者能夠從中體味出兩層意蘊:一是她多少天來陷于相思,不思茶飯,懶于梳妝打扮。“女為悅己者容”,一旦戀人遠去,這番女性最重視的事情也就變得毫無意義,而“懶拂鴛鴦枕,休縫翡翠裙,羅帳罷爐熏”(溫庭筠《南歌子》);而“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溫庭筠《菩薩蠻》)。二是突出了她的精神狀態,連日來為思念遠人如醉如癡,從未意識到自己體態容顏的變化,直到家人婢女告訴她,她才意識到這種變化,從而產生“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的感覺,自己象春暮殘花,隨著風塵而日見凋零,歲月無情地在抹去她的女性光采。女主人公由沉浸于相思而發現了自己的憔悴瘦損,而引出更多的傷感,相思之苦交織著衰老之憂,使她心情更為不佳。“獨掩疏櫳如病酒,卷簾又是黃昏后。”寫關窗和卷簾二事。因外面風塵飛揚而門窗緊閉,對鏡凝視而感到光線漸暗,故起身卷起門窗垂簾,這是表層的意思。整天門窗緊閉,不免使孤獨之人更感孤獨,因此神情恍惚如同醉酒之后的情狀。卷起窗簾透過疏櫳看外面的天色,發覺黃昏降臨,意識到又一個漫長無聊的夜晚將等待著她!“又是”二字寫出了女主人公害怕絕望的心情,這一層是二事引出的情緒變化。就章法結構而言,“獨掩疏櫳如病酒”句與起句“玉頰妝臺人道瘦”意脈相貫通,起呼應和補足的作用。“卷簾又是黃昏后”句與“一日風塵,一日同禁受”句也有同樣的關系。整個上片把這位女主人公的內心和外貌、動作行為和精神狀態交叉寫出,構畫了一幅“已是黃昏獨自愁”(陸游《卜算子》)的生活畫面。而她內心世界的復雜活動,在詞的下片得到了展開。
下片寫其心理過程,由回憶往事而追悔,而疑慮,而猜測不定。“六曲屏前攜素手”三句,憶及當初與情郎調笑的一件往事:他們躲在曲曲屏風的后面,執手戲謔,開玩笑地相互威脅要分手(也許正是出自女主人公之口的嬌嗔)。就象蘇軾當年調笑愛妾那樣:“故將別語惱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不幸的是,昨天的笑話今天竟然應驗,而且應驗得是那么快。這位女子不禁后悔當時不該那么說。“遣”,是讓、使得的意思。“書札平安君信否?夢中顏色渾非舊。”寫她復雜的心態:因惦記遠方之人而寄書信去,書信中卻又不敢說明自己的近況,只報平安而已,信寄出后又感到沒有表達出自己的一片深情,所以心中默問對方,能否體味出自己的苦心深意。又想象:他一定也在思念著自己,接讀到這封平安信,一定會夜來入夢見到自己。令人傷心的是,恐怕自己在他夢中的形象也是這般的憔悴瘦損!結尾一筆挽合篇首之意,這位女性對自己的相思瘦,從渾然不覺,到深為憂慮,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陳廷焯許為“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白雨齋詞話》卷五評此詞說:“相思刻骨,寤寐潛通,頓挫沉郁,可以泣鬼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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