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策·滿江紅》原文賞析
睡眼初回,衾麝暖,翠瀠煙浪。臨曉鏡,春山一對,別翻新樣。拂砌風輕鶯作態,穿簾雨細花無恙。繡床前,纖指怯朝寒,金針放。
雙彩燕,釵梁傍。雙繡蝶,裙拖上。聽賣花聲過,柳邊深巷。斗草心慵垂手立,兜鞋夢好低頭想。正憐姬,敲戶送香來,銅環響。
這是一首麗而有則的閑情詞。
詞的上片寫女主人公晨起之后的情態。開頭三句是初醒的景況。“睡眼初回”,從睡夢中剛剛醒來,睡意猶存,兩眼無可奈何地睜開。“衾麝暖”二句,謂衾被散發著香味,并有幾分暖氣,暗示人物的性別、身份。“瀠”,小水回旋之貌。“翠瀠煙浪”,喻指香暖之氣緩緩飄浮的動態感。緊接的“臨曉鏡”三句,寫晨起梳妝。女主人公對著鏡子,把自己的雙眉描畫成最流行的樣式。“春山”,喻指婦女的眉色。因春色點染的山容,色呈黛青,故有此喻。晨妝已畢,她把目光投向窗外: 在拂階而過的輕風中,黃鶯任性而飛,作出各種美好的姿態;在蒙蒙細雨的滋潤下,鮮花怒放格外清新奪目。“無恙”,即無憂。“鶯作態”、“花無恙”,以擬人手法將無情之花鳥寫得生意盎然,頗有情趣。因為這是“有我之境”,即“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王國維《人間詞話》),所以狀寫花鳥之際,亦透出女主人公晨妝時的欣喜心情。這或許與昨夜夢境(下片明示“夢好” )有關吧! 從“繡床前”始,空間轉換,又從窗外回到室內了。她拿起“金針”刺繡。可是,由于輕風細雨帶來一陣微寒,使她纖指難耐,便放下手中的活計。上片以人物動作終結,給讀者留下馳騁想象的余地。
過片別開生面,徑寫女主人公的首飾、衣著:“雙彩燕,釵梁傍。雙繡蝶,裙拖上。”但,這里并不是通常見到的“梳飾多今世,衣著一時新”一類普泛性描寫,而是借釵上雙燕、裙上雙蝶,展示女主人公的內心世界,用前人的兩句詩來概括,就是“愿并迎春比翼燕,常作照日同心花” (江總《秋日新寵美人應令詩》 )。然而,事實卻是一對夫婦竟成離鸞別鳳,女主人公整天都在孤獨寂寞中打發光陰。這就是她聽憑“賣花聲過”,于“斗草”亦無興致的原因所在。“聽賣花聲過”四句似化用秦觀詞而來。秦詞《水龍吟》云:“賣花聲過盡,斜陽院落……花下重門,柳邊深巷,不堪回首”; 其《浣溪沙》云:“照水有情聊整鬢,倚闌無緒更兜鞋。眼邊牽系懶歸來”。“慵”,懶散,倦怠。同寫慵懶,秦詞語近淺俗,王策此詞則婉曲纖雅,稍勝一籌。斗草,亦名斗百草,指古代民俗,于端午日 (農歷五月初五) 比賽百草以為戲。《歲華紀麗》:“端午結廬蓄藥,斗百草,纏五絲。”兜鞋,納鞋底。此處既為思婦打發時光的手段,而所納恐正所思者之鞋,又是一種寄情的手段。既無心斗草,便一邊“兜鞋”,一邊品味昨夜的美夢。這是一個什么好夢?從詞人精心設計的雙燕釵、雙蝶裙,似可推想出那是夢中重逢、西窗剪燭的極其動人的一幕。夢是虛幻的,非實在的。明知是夢,偏要追憶、回想,足見思念之久、眷戀之深。結句以敲門聲打斷憶夢而收束。俗話說:好夢不長。而憶夢默想亦未久。時間副詞“正”,傳達出女主人公沉浸在美好夢境里而不甘愿回到現實中來的情思,既有惋惜之情,又有嗔怪之意。
作者有《香雪詞鈔》二卷。陳廷焯說:“閑情之作,竹垞幾于仙矣,文友則妖也。香雪居二者之間。”(《白雨齋詞話》卷四)斯言信矣。研讀王策《滿江紅》一詞,不能不為女主人公綢繆之旨、繾綣之情所感動。形象鮮明、逼真,幾欲呼之即出。她美麗,卻不妖冶;她鐘情,然無媚態。其真摯的思念,或以衣飾暗示之,或以動作表現之,風流婉雅,頗堪玩味。結尾處,以“響”驚“想”,以動(敲戶)襯靜(憶夢) ,遺貌取神,“有悠然不盡之意” (《左庵詞話》卷上),真繪風繪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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