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
柳院竹亭茅店,云蕪風樹煙溪,
聽徹殘陽月下,不論巴蜀東西。
中國古代六言詩不發達,從四言、五言、七言進化軌跡看,六言雖從魏開始就有人寫了,但作者甚少。其原因是漢音組合成句,難免有呆板單調的缺點。唐宋時六言詩多了些,也不乏佳作,但仍屬偶爾為之。陸九淵《子規》這首六言詩,也是一首佳作。
子規,杜鵑鳥別名,相傳為蜀帝冤魂所化,聲哀婉凄絕。暮春時節,爛漫的杜鵑花開遍山陵坑谷,色殷紅,據說是杜鵑鳥啼血所染。李白《宣城見杜鵑花》: “蜀國曾聞子規鳥,宜城還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子規——暮春——傷感詩詞——巴山蜀水,就這樣形成一條聯想脈絡。
本詩構圖敷色深得畫理之妙,頗能體現南宋山水畫重寫意的風采神韻。首二句“柳院竹亭茅店,云蕪風樹煙溪”,連用六景物,動靜、明暗、濃淡、賓主、遠近都符合透視原理。線條簡潔,層次分明,意境蒼茫。拆開看,柳、院、竹、亭、茅、店等均為單音節名詞,各代表一實體。(柳院、竹亭、茅店有了裝飾意味,仍為孤立物象。)但是一經組合連用,近景“柳院竹亭茅店”,襯以遠景“云蕪風樹煙溪”,頓時形成了生動的畫面,富有立體感。近景雖是尋常村居,遠景則云接芳草,風動津樹,煙漫碧溪,極富詩情畫意,與宋人翁卷詩“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里雨如煙”,各臻其妙。如果說前兩句是視覺形象,后兩句則轉化為聽覺。空間不變,時間由白晝轉移到“殘陽”、“月下”。此種畫面流動變幻,類似現代電影蒙太奇,子規的凄婉哀唱作為畫外音出現,殷紅慘白都能由視覺喚起聽覺感受。“聽徹”與“響徹”、“唱徹”不同,前者是抒情主體的接受信息,更富情感韻味;如為后者,就只是描寫客體的信息輸出,意境便顯板滯枯澀。末句“不論巴蜀東西”,把以上景物音響虛化。王維的“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杜甫的“兩邊山木合,終日子規啼”,李白的“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都寫蜀地景物,此處卻非實寫,“巴蜀”乃借子規鳥啼血的傳說而來,用以加深聽者的主觀情緒與環境氛圍。“不論”,是無條件假設,泛指。隨著聽者意識流動,杜鵑的啼鳴也布滿所有空間畫面。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元代馬致遠著名散曲《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三句,亦是六言,也連用實詞組合,一向膾炙人口。比較之下,陸九淵的《子規》顯得被冷落,講“心學”的象山先生不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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