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燦·滿江紅》原文賞析
墨寶騷茵,人爭笑、腐儒涂抹。渾不信,窮愁累我,文章無色。枉費千杯元麝髓,難求半點青蚨血。只贏來、磊塊不能平,填胸臆。
蘭膏燼,心還熱; 蠶絲絕,腸應直。嘆年來只與、蠹魚分食。至竟縹緗成底用?少來楮棘何勞刻。不如他、估客競錐刀,驅南北。
這首詞在詞人的《芙蓉山館詞》里與前一首《滿江紅》 “一夢黃塵”列為一組,從表達的思想來看,亦可稱為“一夢黃塵”的姊妹篇。
“文不經商,士不理財”,本是我國封建社會的傳統觀念。到了清代,隨著資本主義經濟的萌芽和發展,已悄悄給人們注入了新的商品經濟觀念。人的觀念的變革,帶來了社會觀念的變革,詞人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起碼是在其從事的文墨生活中已有著初步的親身體味,詞的開篇,即以自己經歷寫出了社會對讀書的普遍看法: “墨寶騷茵,人爭笑、腐儒涂抹。” “墨寶”是指書法之可寶貴者或尊稱他人書法,“騷”為詩賦,“茵”原意為墊子,“騷茵”合稱,“茵”就有了量詞的作用。書法詩賦,一直是文人雅士的象征,而今在人們眼里只不過是窮酸的書呆子所為,不值一提了。繼由外界評價轉寫自我感受: “渾不信,窮愁累我,文章無色。” “窮愁”二字一出,讀書人何以被人譏笑為“腐儒”的原因亦即了然;作為讀書人的自身感覺,因為窮愁的累擾,思錢財,謀生計,終日縈心于溫飽,也無力于雕琢好文章了。要寫出色的詩文,須耗費大量的精力,然而文章作成又能怎樣呢? “難求半點青蚨血”,竟換不回些微的錢財,精力豈不是“枉費”! 兩句又進一步把“窮愁”的原因補足。“青蚨”本為蟲名,干寶《搜神記》里記載這種蟲子具有母子依合十分密切的特征,母生卵子在草葉上,無論母飛出多遠,如取其卵子,馬上就能知曉飛回,即便偷偷藏匿,母也知道藏的地方,人們“以母血涂錢八十一文,以子血涂錢八十一文,每市物,或先用母錢,或先用子錢,皆復飛歸,輪轉無已”,后因稱錢為青蚨。精力耗盡,卻無任何經濟收益,所以說“只贏來,磊塊不能平,填胸臆” 。“磊塊”,指郁積胸中的不平之氣。由社會的譏笑及自身體驗,揭示了讀書人的辛苦與收益間的不平衡,從而發出了對社會不公的憤懣心聲。
換頭幾句,交待了上片那位為窮愁所累、胸中滿是不平之氣,又被世人笑為“腐儒”的讀書人品格的正直。“蘭膏”是澤蘭煉的油脂,古人用以燃燈; 這里以燈油燒盡,燈芯尚熱,喻指人至死所能保持的一腔熱血。“蠶絲”句系對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 (《無題》)詩意的借用,謂人自始至終應正直無邪。然而熱情和正直地處世與經濟生活畢竟不是一碼事,在商品社會里僅僅讀書為文,就不能擺脫“與蠹魚分食”的清貧(蠹魚: 蛀蝕書籍的小蟲)。于是乎而有“至竟縹緗成底用?少來楮棘何勞刻”的浩嘆。縹、緗,分別為青色和淺黃色,古時書衣或書囊多用淡青、淺黃色的絲帛,后因以代指書卷;關漢卿《竇娥冤·楔子》曾有“讀盡縹緗萬卷書,可憐貧殺馬相如”句,對文人墨客同經濟收益的關系,楊芳燦的認識與之是相通的。楮、棘是兩種植物名,楮的皮可制紙,楮通常即為紙的代稱; 棘是酸棗樹,木質堅硬,可作刻字材料。兩句表現了因讀書無用而產生的憂憤、厭倦情緒。讀書如不入仕,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經濟收入的低微、生活的清貧,相形之下,尤見商人的得利之易,在痛苦的比較中,詞人不得不接受了文不如商這樣的現實,最終以“不如他、估客競錐刀,驅南北”作結。“估客”意指商人;“錐刀”原意細微,此指微利。說商人為細微之利南北往返,用在詞中已含鄙視,雖然中間似乎仍有知識分子的清高,真實含意卻在于以兩種人的對比表達對社會待遇不公正的不平之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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