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性德·浣溪沙》原文賞析
消息誰傳到拒霜?兩行斜雁碧天長。晚秋風景倍凄涼。
銀蒜押簾人寂寂,玉釵敲竹信茫茫。黃花開也近重陽。
小詞寫離情,本是它的特長。張炎《詞源》卷下曾舉秦少游 《 八六子》作為離情詞的范例,說是“離情當如此作,全在情景交融,得言外意。”這首《浣溪沙》也是以情景交融的手法寫離情,亦有意蘊言中、韻流弦外之致,不失宋人風味。
詞中主人翁為一少婦,規(guī)定情境是她的丈夫已外出多時,至今未回,因此這位少婦在等待征人的歸來。起句“消息誰傳到拒霜”,直抒胸臆,融情入景。“拒霜”,花名,木芙蓉之別稱,又名木蓮。仲秋開花,性頗耐寒,因稱拒霜。蘇東坡《和陳述古拒霜花》詩云:“千株掃作一番黃,只有芙蓉獨自芳。喚作拒霜知未稱,細思卻是最宜霜。”已把此花的特點作了精確的概括。細觀此句,征人外出之后,曾托人捎信,說是中秋時節(jié)拒霜花開,他一定回來。可是拒霜花已開,征人猶未還家,所以這位少婦不免起疑: 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盼望之情,以問句出之,愈見盼望之殷。值得注意的是一個“誰”字,這是指她的丈夫,還是指捎信的人呢?似乎很難確指。妙就妙在沒有確指,唯其如此,才能恰到好處地抒發(fā)思婦的一腔幽怨。所謂以虛字點活,即此意也。
第二句“兩行斜雁碧天長”,本是景語,但也蘊有感情。自從漢代蘇武牧羊故事流傳以后,人們總以為雁足可系帛書。詩詞中更是常用此典,如李清照《一剪梅》云:“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此時少婦極目長天,只見兩行征雁,向南飛行。她在內心里不禁嘀咕: 古人說鴻雁傳書,為什么它沒有給我捎來消息呢?可見此句乃是蟬聯(lián)首句而來。“雁”上著以“斜”字,表明風疾; “碧天”下綴以“長”字,極言思婦所望之遠。則種種離情,俱在此景象中繪出。至歇拍“晚秋風景倍凄涼”,則收繳上文,思婦悵然若失之神態(tài),凝然可想矣。
上片寫室外,下片轉寫室內。過片二句以整齊的一聯(lián)寫懷人不見的落寞情懷。“銀蒜”,押簾之物,銀制,其形似蒜。庾信《夢入室內》詩:“幔繩金麥穗,簾鉤銀蒜條。”歐陽修《簾詩》:“銀蒜鉤簾宛地垂,桂叢鳥起上朝暉”,俱是此意。唐宋詞常以簾幕低垂,形容閨房之清靜。如秦觀《浣溪沙》: “寶簾閑掛小銀鉤。”陳克《菩薩蠻》:“蝴蝶上階飛,風簾自在垂。”都能給人一種幽雋靜謐的感覺。此處同樣寫簾垂,但既沒有微風吹拂,也沒有銀簾閑掛,而是用銀蒜把簾兒押著,因而它直挺挺地下垂,紋絲不動。可見寂靜得異常! 但這寂靜僅是表面現(xiàn)象,人物內心深處仍然燃燒著熾熱的離情,煩躁而不安,所以后一句便說: “玉釵敲竹信茫茫”。思婦拔下鬢上的玉釵,頻頻敲竹,借以排遣愁緒。“敲竹”這一細節(jié),乃詞人所獨創(chuàng)。昔人有詞云:“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 (歐陽修《蝶戀花》)只指是風敲竹,而這里卻是人敲竹。詩詞寫人物感情,最忌用空泛的抽象的語言,而應通過人物自身的動作,來刻畫其心理活動。象秦觀的《浣溪沙》:“照水有情聊整鬢,倚闌無語且兜鞋。”明人沈際飛評曰: “即令閨人自模,恐亦未到。”宋人趙師秀亦有《約客》詩云:“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敲棋子與這里的敲竹,同其況味,通過這樣的細節(jié)反映思婦難堪的離情,可謂“得言外之意”了。
結句“黃花開也近重陽”,句式似宋人“滿天風雨近重陽”,意境略遜,但用得很恰切。有如神龍掉尾,與起句照應得十分自然。黃花即菊花,古人每到重陽佳節(jié),合家團聚,東籬賞菊。可是這位思婦盼望征人,從接到消息后一直盼到拒霜花開,如今拒霜花已謝了,菊花也開了,依舊是“信茫茫”。眼看重陽佳節(jié)快到了,征人能不能回來呢?詞中沒有點明,僅僅以景語作結,讓讀者去想象,因而非常含蓄有味,令人揣摩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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