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唐山水詩鑒賞
常建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
這是一首歌詠寺院與山水風光的五言律詩。“題”,題詠,題詩。“破山寺”,即興福寺,在今江蘇常熟縣,南齊郴州刺史倪德光施舍宅園改建而成。至游覽題詠時,已成為有二百年歷史的古剎了。“禪院”,僧侶誦經、禮佛、起居之處所。
常建在盛唐時即有詩名。殷璠在他編選《河岳英靈集》中即以常建為卷首,評價極高,入選作品有十五首,本篇是其中之一。
這首詩借游寺之機,抒寫詩人寄情山水、嘯傲林泉,追求隱逸的胸懷。詩以凝煉簡潔的筆墨,寫出一個靜寂幽深的意境,具有引人入勝與耐人尋味的藝術魅力,是千古傳誦的山水名篇。
開頭兩句用筆省凈,破題而入:“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詩人一大早就興致勃勃地來游覽這座有二百年歷史的古剎,剛剛升起的太陽把輝光投向山頂高高的樹林。可以想見,天氣很好,空氣清新,詩人的心情也由此而感到十分愉快。“高林”,除指山上的樹木外,還可使讀者有另一種聯(lián)想,即佛家僧徒聚集之處所:“叢林”。因此,“高林”就同時具有贊頌這座“古寺”之意了。這里需要注意的是“清”、“高”二字。這兩個字雖是信手拈來、自然貼切之語,但卻無意之中透露出詩人追求“清靜”、“高潔”的情懷。正因有此情懷,才有下面那種佳境與佳句的出現(xiàn)。
“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竹徑”,一作“曲徑”。這兩句上承首句,是“入”字的具體發(fā)揮。講的是詩人進入“古寺” 以后,行走在龍吟細細,鳳尾森森的竹林小徑之上; 曲折的小徑被夾在綠蔭之中,所以愈加顯得幽長,似乎沒有盡頭。“幽處” 即指此而言。當然,這“幽處”尚有具體所指。指什么?“禪房”。這“禪房”之所以和“幽處”相關,是因它深隱在花木叢中,一時難以全部裸現(xiàn),故綴一“深”字。讀這兩句,要特別注意“幽”、“深”二字。這兩字雖指“禪房”所在之處,但同時又創(chuàng)造出僧侶們遠離塵凡、不食人間煙火的宗教氣氛。這是寺院的風光,也是詩人傾慕清凈無為這種心態(tài)的寫照。面對此情此景,沐浴著這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一種禪心禪意便油然而生。
五、六兩句,宕開一筆:“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當此之時,詩人的視線從“禪房”移向遠處后山,只見金色的陽光照射山頂,色彩斑斕悅目,百鳥對此怡然自得,止不住鳴囀爭飛,啁啾不停,傳達自己的快樂。鳥兒在大自然面前,能夠充分表現(xiàn)自己的本性。人呢?又何嘗不是如此。當詩人俯身潭水,只見山光云影倒映潭底,清澈而又透明。一剎那間,詩人的心也仿佛潭水一般清澈見底,空無所有了。這里的“空”字十分重要。它說明此時此刻,詩人已經排除了塵世的雜念,象鳥兒一樣在大自然的懷抱復歸了他的自然本性。這是詩人在自然山水之間完成的一種自我超越。
處于這樣的心態(tài),詩人對于外界已經近于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萬籟此都寂”。“萬籟”,指世間萬物一切音響。就字面而言,這句講的是外界所有的聲音都在此刻完全停止了,但實際反映的是詩人的“空”、“寂”之心。當然,并不是所有的音響都一無所聞。詩人聽到的音響是什么?“但余鐘磬音”。“鐘磬”,寺院中誦經、齋供時的信號。發(fā)動時用鐘,止歇時用磬。“鐘磬”在此成為禪誦的代號,說明詩人的心已與整座寺院融匯在一起了。就結構而言,結尾與起句上下照應,給人以一氣呵成之感。
這是著名的山水詩,但它并不以客觀風景的逼真描繪而著稱。它的成功之處在于詩人緊緊抓住自己在自然山水中所得到的美的感悟,并以此為線索,把清幽之景,深邃之境有機地串接起來,使之成為一首自然質樸、余味深長的佳構。簡言之,即境與意渾,詞以意勝。殷瑤在評論常建時說:“建詩似初發(fā)通莊,卻尋野徑百里之外,方歸大道,所以其旨遠,其興僻,佳句輒來,唯論意表。” (《河岳英靈集》上)這些話講的就是常建詩歌的內蘊豐富、深遠,非筆墨畦徑間尋常之所見。他往往能觸景生情,有興寄,而非徒具表面。“竹徑”兩句,“山光”一聯(lián),千古傳誦,皆緣于此。歐陽修最賞“竹徑”一聯(lián),但難以模仿。他說:“欲效其語作一聯(lián),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為難工也。” (見《題青州山齋》)所謂“造意”,也就是創(chuàng)造性的想象與構思,是具有個性的領悟。凡是具有藝術個性的佳作,別人便無法模仿了。這種不求形似而唯以意勝的山水詩是最為難得的。正因為如此,雖然有人把常建歸為王、孟一派,但其風格并不與王、孟完全相同,而是自成一家獨具特色的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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