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雯·菩薩蠻》原文賞析
薔薇未洗胭脂雨,東風不合催人去。心事兩朦朧,玉簫春夢中。
斜陽芳草隔,滿目傷心碧。不語問青山,青山響杜鵑。
這首詞借寫暮春景色,抒發作者對國事的哀愁。詞的上闋重在回憶,寫出對故國的留戀與惋惜; 下闋重在寫景,然而景中有情,情景交融。
作者生當明末清初,滄桑之際,感慨良多。一開篇便展示出他的內心世界。“薔薇未洗胭脂雨,東風不合催人去。”這里的“胭脂”指紅色。雨洗紅花,紅花所映,雨也似乎變為紅色了。“東風不合催人去”,“不合”,即不應當。究其意,顯然此二句重在言情。抒情女主人公思良人,因思憶真切,故而生怨,怨“東風不合催人去”。因人去,故天各一方,兩處相思兩地愁。相思深切,愁苦至極,痛而淚如雨,于情于理皆可通也。詞人李雯,乃明代崇禎舉人,后入清。明末清初,朝代更替,何無故國之思?詞人思念已淪亡的故國,思念篤實,故而生怨,怨“東風不合催人去”。此句意是怨歲月不應當催明代而去,由此可見詞人故國情深,心不忘明,以之表達了詞人對故國的留戀與惋惜。同時因詞人生活在滄桑易代之際,所以他承受著國破家亡的深哀巨痛,不能忘懷故國淪喪之苦,于是形成詞人思想性格上一個突出特點,“心事兩朦朧”了。具體來說,他雖歸為清的臣虜但心不忘明,他自己深深感到人事無常,唯恨長存。為了要從“心事”的困境中解脫出來,他便陷入了對“往事”的沉痛回憶。這里應明確指出詞人并沒有具體地陳述“往事”的內容,然而“朦朧”二字即已概括罄盡。試想,如果沒有象電影鏡頭那樣一幕幕閃現昔日生活的思想活動過程,這帶有強烈感嘆色彩的“朦朧”二字,是說不出來的。可以這樣說,此二字凝聚著詞人作為一個亡國之臣的全部身世之感,不可不言而又不可明言,它看似抽象,其實,在表達詞人的感情活動方面,是具體的,形象的。詞人思緒朦朧,同良人,同故國,只好相見于夢中了。由此看來,詞的上闋之境界,乃沉思中的境界。其結構,起句是借物抒感;次句是直接賦情; 第三句“朦朧”與“夢中”彼此承應,不僅造成形式上的對應美,而且,更重要的是,它使上下兩句形成一個完整而協調的感情境界,把詞人對于人生的獨特感受和故國滄桑的深哀巨痛,緊密地聯系起來。
下闋重在寫景,然而景中有情,情景交融。句中“斜陽”點明時間,正值日西沉,天欲暮。日暮之陽,照臨芳草,而又恰恰被芳草相隔,足見“斜陽”斜的程度。因作為“臣虜”而思念故國的詞人,見此情景,怎能不使“心事兩朦朧,玉簫春夢中”的心境再次增添無限的愁緒呢?故而映入眼簾的是傷心的綠,即詞人所說的“傷心碧”。這時,詞人的思緒達到了高潮,于是不禁向青山發問了,而青山呢?似解人意,故而以“響杜鵑”來回答他。讀詞至此,不禁使人想起歐陽修《蝶戀花》詞中“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一作馮延巳詞)二句,歷代詞話家對之早有定評。李詞“不語問青山,青山響杜鵑”二語,以其造語而論,雖無歐詞那樣妥貼自然,渾然天成,全無雕琢之痕,但亦有異曲同工之妙。詞人既然說“不語”,那就是說是意問了,“響杜鵑”于“傷心碧”之情又增添了無限的憂愁。何以言之? 皆因用了杜鵑一詞。杜鵑,雖只是鳥名,然而自有一番說法: 以古傳所記,蜀主杜宇,國破人亡后化為杜鵑,日夜哀啼,泣血方止,故有“望帝春心托杜鵑”、“杜鵑啼血”之說,詞中“響杜鵑”,顯然是暗用古傳說,這種修辭手法,使抒情女主人公、詞人“舉杯澆愁愁更愁”了,更能增添因憶而思,思而不見,故傷其心,不好以語言狀之,而以“杜鵑啼血”指代了,真可謂典故妙用,曲折有致。
這首詞,景、情、意都很明白易懂,試往深處求之,于明白易懂處,自有其深意在,可以說有“風騷”之遺響。《詩經》有“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回從之,道阻且長”的篇什(見卷三《蒹葭》); “候人兮噫! ”為《楚辭》始調; 張衡有“我所思兮在太行,欲往從之梁父艱” 的詩句,這些都有深刻的含義。李雯之思是故國,又以杜鵑啼血作指代,杜鵑凄厲的啼聲,似道“不如歸去! ”故譚獻《篋中詞》用“亡國之音”四字作為對這首詞的評語,足以說明此詞的基調是“哀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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