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初·念奴嬌》原文賞析

走馬燈

天工巧絕，慣無端、簸弄古今人物。何處沙場頃刻里，走遍北轅南轍?有焰銀釭，無聲金鼓，漏盡難休歇。人生何事，寸腸如許炎熱? 誰夸汗馬江山，徒然逐鹿，麟閣多豪杰。待得弓藏飛鳥盡，同作灰消煙滅。紫燕騰空，桃花拍浪，掩映中庭月。持杯高照，上元人醉佳節。

走馬燈是我國傳統制作的一種奇巧的彩燈。唐宋以來，元宵燈節成為民間普遍盛行的習俗。但是，出現流動式的走馬燈則是到了南宋時期才有記載。據范成大《上元紀吳中節物俳諧體三十二韻》：“映光魚隱見，轉影騎縱橫”。自注：“馬騎燈”。此即為走馬燈。到了元代就有專門描寫走馬燈的詩篇。清初詠吟走馬燈的詞篇亦多，如陳維崧《華胥引·詠走馬燈》等。這首詞是作者在上元節的燈月輝映下，興致勃勃地玩賞走馬燈引起聯想而作。但詞人沒有正面描寫走馬燈，而是借物詠志，慨嘆歷史，感嘆人生，是一篇具有較深刻歷史寓意的佳作。

首句“天工巧絕”，這是從趙孟頫《贈放煙者》詩中“人間巧藝奪天工”點化而來，極贊走馬燈制作的精巧絕倫。“慣無端、簸弄古今人物”，寫燈上所繪的人物圖象。走馬燈以彩紙或宮紗制成方形、多邊形或圓形燈殼，再用紙片剪成古今人物圖形附于燈殼上方的紙輪，蠟燭火焰加熱，空氣蒸騰上升，人物之圖形亦隨輪旋轉，影映燈殼，回環往來，酷似皮影戲。這里的“簸弄”是搬弄、調侃的意思。說明走馬燈慣于搬弄歷史故事，調侃古今人物。

“何處沙場頃刻里，走遍北轅南轍。”這里的“沙場”不是實寫戰場，而是指古今人物圖象中有武將作戰的形象。“北轅南轍”，比喻行動和目的相反，而旋轉中的古今人物常常顛倒，看來引人發笑。陳維崧《華胥引》：“笑問何代兵爭，更何朝方國?”描繪走馬燈上時代人物圖形所顯露的顛倒現象，與這里的寫法相近似。這兩句使人感受到歷史和人生的大舞臺就象走馬燈一樣瞬息萬變，顛倒無常。

“有焰銀釭，無聲金鼓，漏盡難休歇”三句，承上鋪寫。“銀釭”，即銀燈。“金鼓”，借指戰爭。這里描寫冒著火焰的銀燈，映照著走馬燈上的各種人物，進行著無聲的戰爭，一直到夜闌人靜還不肯停息下來。

“人生何事，寸腸如許炎熱?”折到人生，以發問收束上片，耐人玩味。人生在世，匆匆如白駒過隙，為什么人的欲望之火如此炎熱，對功名世事如此熱衷?

換頭“誰夸”兩句承上啟下。“汗馬江山”，是用《史記·蕭相國世家》中的故事，漢高祖的開國功臣與蕭何爭功，說自己“被堅執銳，多者百余戰，少者數十合”，即所謂“汗馬勞”。“逐鹿”，見《史記·淮陰侯列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后指爭奪天下。而如今有誰來夸什么汗馬開國，什么逐鹿中原!古今成一夢，一切都是徒勞的。

“麟閣多豪杰。待得弓藏飛鳥盡，同作灰消煙滅。”詞人運用典故抒發感慨。“麟閣”，指麒麟閣，漢朝建筑，在未央宮內。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畫功臣霍光、張安世等十一人圖象于閣中。此處借指各代封建王朝紀念開國元勛的“功臣廟”。“麟閣多豪杰”謂閣內畫有無數的開國元勛。“弓藏飛鳥盡”，即鳥盡弓藏的典故。《史記·淮陰侯列傳》：“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自古以來，多少開國元勛，等到敵國破亡，新朝定鼎而功臣被害之時，都如同灰燼云煙，飄散無余。

“紫燕騰空”以下，詞人從感慨歷史轉向物景的描寫。“紫燕”與“桃花”，并非是實寫的節令物候，因上元節時紫燕不會飛來，桃花也不可能開放。“紫燕騰空”是形容燈夜焰火之盛。“桃花拍浪”是比喻燈海人潮的熱鬧場面。這里描繪出一幅焰火、燈海、人潮與明月交相輝映的畫面。

結末兩句點題。“持杯高照，上元人醉佳節。”描寫在上元節的燈光明月映照下，舉杯觀賞走馬燈，沉醉于良辰佳節的情態。這里熱鬧的氛圍反襯出作者百無聊賴的心緒。

這首詞上片極寫走馬燈的轉動無常，埋下外物與情志相感應的種子。下片從小小走馬燈的轉動引發思緒，著重詠嘆古今興亡、人生榮辱如同過眼云煙，變幻無端，又用如同繁星落天的焰火和桃花春汛般的燈海人潮，把古今之恨隱藏起來，以沉醉排遣開去，使人讀來感慨無窮，而達到一種以“蟲魚草木之微”悟“天地萬物之理”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