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譽·永遇樂》原文賞析
登丹鳳樓懷陳忠愍公
放眼東南,蒼茫萬感、奔赴欄底。斗大孤城,當年曾此、笳鼓屯千騎。劫灰飛盡,怒潮如雪,猶卷三軍痛淚。滿江頭、陣云團黑,蛟龍敢嚙殘壘。
登臨狂客,高歌散發,喚得英魂都起。天意倘教、欲平此虜,肯令將軍死。只今回首,笙歌依舊,一片殘山剩水。傷心處,青天無語,夕陽千里。
丹鳳樓,原在上海縣縣城東北角城墻上,下臨黃埔江。陳忠愍公即陳化成,福建同安縣人。鴉片戰爭時,任江南提督,守吳淞口。1842年英國軍艦進犯吳淞,陳化成領兵守西炮臺,擊沉敵艦七艘,英寇敗退。后來,上海縣教場、東北城和東炮臺陸續失守,敵人集中兵力攻西炮臺,陳化成負傷后,還親自燃放大炮,最后,流血過多陣亡殉國。這首詞,大概寫于作者1847年路過上海的一段時間。登上城樓遠望吳淞,作者很自然地想起這位抗英將軍的壯烈犧牲,激發了民族義憤,慷慨激烈之情,一并賦之于詞。
“放眼東南,蒼茫萬感,奔赴欄底。”起筆突兀,氣象雄闊,擬人化的喻象,已自引發一種先聲奪人的感覺。詞人偶登此樓,極目遠眺東南大地,感慨萬千都來心上,憂患意識油然而生。此時此地,他的思緒被拉回到那一場反侵略戰爭的追憶中去了。“斗大孤城,當年曾此、笳鼓屯千騎。”想當初,在這塊彈丸之地上,戰馬嘶鳴,笳鼓聲聲。愛國將士在侵略者的炮火面前,奮不顧身,前仆后繼,浴血奮戰。詞人仿佛看到了血染征袍的將軍的高大身影。……敵人船堅炮利,清王朝腐敗無能,終于使守城將士們身臨絕境,一個個捐軀沙場,灑血陣亡。戰火硝煙彌漫,江山付與劫灰。李賀詩:“劫灰飛盡古今平”。劫灰,佛家語; 劫灰飛盡,喻指已發生過的大災難。奔騰咆哮的黃埔江,至今還好象是匯流著當日陣亡將士所灑的滂沱痛淚,卷起千堆雪浪。“怒潮如雪,猶卷三軍痛淚”,即謂大地山河與英靈同悲共憤,也喻示著詞人心情的沉痛郁怒。然而,詞人并沒有在悲痛中消沉下去,因為他也看到了希望的烈焰的升騰。英雄們雖然倒下了,抗敵的怒火并沒有被撲滅。“滿江頭、陣云團黑,蛟龍敢嚙殘壘! ”英雄們的大無畏精神,激發了中國人民同仇敵愾的勇氣,它凝聚成一座牢不可破的民族長城,抵御外侮,挫折了侵略者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詞人在這里飽蘸熱淚,為當年的抗敵將士唱了一曲挽歌,在悲愴的主旋律中顯露出民族的凜然正氣。下闋宕開一筆,把思緒拉回到現實,慷慨抒懷。“登臨狂客,高歌散發,喚得英魂都起。”英雄們的悲壯行為深深使人感動,而痛苦的歷史現實也喚醒了人們的民族自尊心。詞人浩氣填胸,一吐為快,他要散發狂歌,盡情抒發他的這種壯烈情懷。“子魂魄兮為鬼雄,”他要在冥冥中喚起國殤的英魂,向他們致以衷心的禮贊。但是,歷史與現實卻又令人不能不發出這樣的感嘆: “天意倘教、欲平此虜,肯令將軍死! ”如果天意真是要平定寇虜,又怎么會讓將軍白白犧牲死去呢! 這里字面上把戰爭的失利和英雄的死難歸之于“天意”,實際是反映出詞人對侵略者的填膺義憤,同時含蓄地表現了詞人對屈膝求和的清朝統治者的深刻揭露。“天意從來高難問” (張元干《賀新郎》),誰知道那些當權者懷著什么心思! 接下去,“只今回首,笙歌依舊,一片殘山剩水。”帝國主義者橫行肆意,屈辱條約不斷簽訂,清政府一再喪師失地,而在這岌岌可危的殘山剩水之側,卻仍是笙歌依舊,上層統治者照樣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也就在離開當日戰場咫尺之遙的上海灘,租界林立,豪門巨富在這一片侵略者的“樂土”上醉生夢死,買笑追歡。此種情景,令人何堪回首! 結句“傷心處、青天無語,夕陽千里”,更集中體現出詞人的沉郁悲涼心理。無語的“青天”,千里的“夕陽”,在這里就象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說的,它們都已著上了“我”的色彩,作為自然界的客體已與創作主體的情緒交融一體了。
登臨憑吊之作容易流于平板。因為抽象的抒情或空泛的議論,都會有礙于詞意的表達; 若僅就事論事,則又泥古不化,不能達到歷史和現實的藝術的統一。這首詞卻避免了這樣的毛病。全篇激情充沛,讓讀者能夠體驗到創作主體內心激蕩情感的沖擊,領會到那種動人心魄的悲劇的崇高美。表現手法上,詞人能不露痕跡地把歷史與現實結合起來,在交叉敘寫中達到融合,在當年戰局、今日時事的追懷與感嘆中自然抒發懷抱。有情唱嘆,無端歌哭,使整首詞達到了較高的藝術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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