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犖·永遇樂》原文賞析
柳 絮
望去非花,飄來疑雪,輕狂如許。未作浮萍,已離深樹,此際誰為主? 隋堤三月,幾回翹首,一片漫天飛舞。最堪憐,無根無蒂,總被東風弄汝。
踏歌魏女,離情多少,問道春光何處?乍撲空簾,旋粘芳徑,好倩鶯銜取。還思往日,鵝黃初染,變態頓分今古。枉垂著長條踠地,綰伊不住。
柳絮亦稱柳花、楊花,詩詞中詠楊花柳絮的作品極多。以詞而言,蘇東坡和章質夫之《水龍吟·詠楊花》,已專美于前,陳子龍的《浣溪沙》及《憶秦娥·楊花》,又以才情綺麗風流,著稱于后。后來作者,似難再出勝境。然而清初詞人,詠此題者仍多,作者這首《永遇樂·柳絮》,更以俊麗貼切,為時人譽為佳制。可見一代有一代的作手,推陳出新,仍然可以在詞壇上占有一席。
上片首韻三句,點畫入微。從柳絮的神態寫到柳花的性格。“望去非花”,即東坡詞“似花還似非花”句意,而以“望去”點明。“飄來疑雪”,反用謝道韞詠雪 “未若柳絮因風起”語意,而以“疑”字傳神。“輕狂如許”,用杜甫“顛狂柳絮隨風舞” (《絕句漫興九首》之五)詩意,易“顛狂”為 “輕狂”,更切柳花的性格,富于感情色彩。作者化用前人詩句,妙在全無痕跡,恰似天然好語。次韻三句,寫柳花飄零的身世。“未作浮萍,已離深樹”是寫此刻正在飛舞的情況,用 “未作” 和 “已離”來刻畫,極為細致,一旦墜入池塘,化為浮萍,就只能在水面上飄浮不定了。“此際誰為主”這句,深示感嘆,表明柳絮在辭樹之時,已經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陳子龍詠楊花云:“憐他飄泊奈他飛” (《浣溪沙》);又云: “輕狂無奈東風惡” (《憶秦娥》)。深憐楊花飄零無主。作者于詞句中雖未明示東風之無情,然而筆意含蓄,蓋縱無東風狂吹,楊花仍將飄泊無主也。作者巧妙地于下文三句補足此意:“隋堤三月,幾回翹首,一片漫天飛舞。”隋堤多柳,白居易《隋堤柳》詩有句云: “西自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里。”可見其植柳之多。周邦彥《蘭陵王·柳》也有“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的詞句。三月春深,人們只要在隋堤上抬起頭來,就能看到柳絮漫天飛舞的情景。可見柳花之飄泊,實由其心性本屬輕狂,不獨隋堤之柳花如此,他處之柳花也是一樣。作者用隋堤之典,不過為了便于說明罷了。煞拍“最堪憐”三句,用“無根無蒂”顯示柳花之飛與東風戲弄之間的內在聯系,有“無根無蒂”之因,乃有“總被東風弄汝”之果,“總被”二句,示嘆惋之情,深得詩人之旨。
下片深入一層,轉而從人情方面著筆。“踏歌魏女,離情多少,問道春光何處? ”洛陽城南有魏王堤,魏堤亦多楊柳。白居易《魏王堤》詩:“何處未春先有思,柳條無力魏王堤。” “問道春光何處”這句,即從白詩中化出。詞由魏堤而聯想魏女踏歌和情人分別的時候,他們之間的離情,也將像柳絮一樣飄揚不定。古代有踏歌送別的風俗,男女相別或朋友分離,唱著別情的歌,踏地為拍,名為“踏歌”。(李白《贈汪倫》: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可見踏歌多在分別時進行。)柳絮飛舞的時候,眼看春天就要過去了,所以情人們相別,有“問道春光何處”之語。好象春天會隨柳絮飛走似的。然而在情人們看來,柳花似乎也留戀春天,作者在下三句寫道: “乍撲空簾,旋粘芳徑,好倩鶯銜取。”柳花有時撲向空簾,有時粘留在芳徑上,也有不忍飛去之情。人們設想要是央求鶯兒銜住柳花,也許春天還可以留住。情人們眷戀芳春,不忍放春天匆匆歸去,所以有此癡情之語。然而春天畢竟難以留住,柳花的身世,在一個春天之間的變化,也是迅急的。“還思往日”三句,想到初春的當兒,柳眉初展,一派鵝黃嫩綠,才染上枝頭,而今卻是柳老飛綿,轉眼之間,頓分今古。當日在枝頭黃昏絮語,而今竟各自飄泊天涯,真個是“共欲柳花低訴”,還只“怕柳花輕薄,不解傷春”呢! 歇拍,作者聯系柳花和楊柳的關系,深示惋惜之情。“枉垂著長條踠地,綰伊不住。”表明此刻多情的楊柳盡管踠著千萬縷長條,不僅挽不住芳春,也綰不住漫天飄舞的柳絮,( “踠”字原意為屈曲,此處有“拖地”之意。“綰”,原意為旋繞打結,此處作“系”解。)可見柳花的心性難以捉摸,即使柳樹有心綰系,她還是留不住的。
全詞筆致清麗,用典貼切,刻畫精工,為詠柳絮的佳作。康熙中,浙派詞人,好為詠物詞,師法南宋諸家。作者雖為商邱人,常與浙西朱彝尊、李良年諸人相倡和,集中詠物詞亦多。這首《永遇樂·柳絮》,比之蘇東坡、陳湘真諸作之自然妙麗,雖似有不及,但在精心結構方面,頗有引人入勝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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