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樹·踏莎行》原文賞析
葉打星窗,雁鳴飆館,便凄涼煞無人管。前塵昨夢不堪提,素顏青鬢都來換。寶襪香存,彩箋音斷,細將心事燈前算。三年有半為伊愁,人生能幾三年半?
游子旅途懷遠思人,屢見于詞,這首追步宋人又頗能自鑄新意,而具出藍之色。
起首兩句氣氛、筆法似秦觀同調之“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意象更顯密集。“星窗”,是說滿天明星在窗,人還未眠。不眠是因秋風烈烈,亂葉擊窗,夜雁鳴聲不已。獨身一人,寢于疾風吹裹之飆館,葉打窗,似打在心上;雁長鳴,也翩然帶去情思一片。這是兩眸炯炯,睡意全消的外因;內因則是次句的“便凄涼煞無人管”,如此悲涼之秋,滿目陌生之人,充耳異鄉之音。饑飽無人關照,冷熱何人溫存,勢必“凄涼煞”之感浸透心中,自嘆自憐,對影傷心。口說此時“無人管”,則往日關懷備至,什么都管的人兒就先已在眼中幌動,只是按捺在心中,不愿早早說出。這游子在外的凄涼豈止是“葉打星窗,雁鳴飆館”而已,世態炎涼,人情冷落的諸種苦況,都蘊含在“前塵”之中。一路風塵,一懷索寞,思量起昔日歡聚,姿容相對,何等盡情,而今愰如“昨夢”,情抑思傷,難以負荷的精神壓力,使詞人頓感容顏蒼老,白發驟生,而有“素顏青鬢都來換”的痛切感受。分別傷痛,不見而又相思,則更難以自處,故斷然而說“前塵昨夢不堪提”。
“不堪提”只是為了防止離情別緒爬上心頭的主觀愿望,而“凄涼煞無人管”的客觀處境卻不由得不提、不想,“不思量,自難忘”,真是難以排卻。低頭沉思,腳上的襪子,不正是心中所懷念之人一針一線精心縫制的么?愛之如“寶”,謂其“香存”,一股溫馨的熱流則流注心中。這寶襪勾起了許多幸福甜蜜的回憶。情思結系如此,可而今“彩箋音斷”,訊問杳然。其實,所謂“音斷”,是游子希盼來信,長望書鴻的殷切心理。而他自己行蹤不定,卻希望著“有書尚寄取,如見顏色”,以慰別思。可是就“伊人”來說,也自有“人去臨邛,地變衡陽,直恁全無消息”(萬樹《疎影》)的同苦,或者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般的苦惱。
寒夜漫漫,孤燈難眠,那“不堪提”的心事,則細思“細算”起來。“三年有半”指明分別的時間已久。但不說別久使己愁,而說“為伊愁”,就是“想深閨,獨守空床思,但頻占鏡鵲,悔分釵燕,長望書鴻”(賀鑄《好女兒》)的柔情蜜意,神思一片飛往伊人一方。懷人傷情已足夠滋味,還為人設想,替人而愁,己愁之深則可見。想人怎樣打發這“三年有半”,也說明自己同樣熬得不易。末句“人生能幾三年半”是兩地分隔的哀怨、世事錯迕的感慨,也是人生理性的究詰。青春韶華,人生幾何,而就這樣地讓塵事消磨殆盡。這理性式的情語,將離別情思跌進一層。這兩句的用意和歐陽修同題之“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以及賀鑄的“(征衣)寄到玉關應萬里,戍人猶在玉關西”(《古搗練子·杵聲齊》)極為神似,取意相近,卻自出機杼,將一懷蕭索翻進一層,又翻進一層,用語直白,言在口頭,情可見心,猶如俗語“數著指頭過日子”,情至之語,不假雕飾,曲曲動人,味中有味。是作者的動情處,也同時引起讀者不少的感慨來。前言“不堪提”,末了不僅細提細算,而且分明備至。前后映襯,意趣自出,相反相成,渾融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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