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劉操南
力微任重久神疲, 再竭衰庸定不支。
茍利國家生死以, 豈因禍福避趨之。
謫居正是君恩厚, 養拙剛于戍卒宜。
戲與山妻談故事, 試吟斷送老頭皮。
林則徐
道光十九年(1839),林則徐赴廣東查禁鴉片;同時,籌備海防,多次擊退英國侵略軍的挑釁。鴉片戰爭爆發后,投降派乘機對他誣害,革職遣戍伊犁。道光二十二年八月十一日,林則徐自西安告別妻子家人,赴伊犁時,賦詩為別。
言為心聲,這詩林氏直抒胸臆,說的都是心里話。五六兩句饒有憤懣激情,妙在以談笑出之。投荒萬里,抱定死的決心。態度從容,見其胸懷寬廣,正氣凜然。全詩峭拔遒勁,表現了他的強烈的不怕死的愛國主義精神。
首兩句說:“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勞瘁國事,自覺精疲力竭,再負重任,勢將力不從心。這是實話,見其勤于國事。“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卻又為他的自謙之語。林少穆在“次韻奉謝”程玉樵方伯詩中說:“我無長策清蠻氛,愧說樓船練水軍。”便為自謙。又在與蒲城相國“涕泣為別”時說:“公身幸保千鈞重,寶劍還期賜尚方。”又可窺其內心深處,猛志常在,須臾造次之間,不忘抗英。三四兩句:“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自委衰庸,可是茍利國家,還是生死以之。毀煙是愛國舉動,愛國無罪;可是所獲的命運是戍邊。捫心無愧,他便甘之如飴。用“茍”、“豈”兩虛字緊相連接,力透紙背。這語典出《左傳》昭公四年,春秋時鄭國大夫子產以改革軍賦,受到國人的誹謗。他便說道:“何害?茍利社稷,死生以之!”這兩句林氏最為喜愛,常常吟誦,發生共鳴。就此一事,說明中國知識分子的愛國主義思想源遠流長。這話說來容易,躬行實踐,卻是很難。世上有些愛說漂亮話的,幾曾夢見祖國這種優秀文化傳統。林氏曾說:“余生豈惜投豺虎,群策當思制犬羊。”須臾不忘報國,這真是天地的正氣啊!
五六兩句:“謫居正是君恩厚,養拙剛于戍卒宜。”這聯寓意含蓄幽深,凄婉蒼涼,而感情濃郁,實為激蕩憤懣之言。這是正話,也是反話。謫居能說君恩厚嗎?沒有受到更為嚴厲的處分,便是厚了!還不要感謝嗎?自委蠢材,唯有韜晦而已。那么做個不帶軍隊的士兵還合適呢?這話說得隱晦。從字面看來,語殊謙抑,真有些不得已啊!否則,他還夢寐著“寶劍還期賜尚方”嗎?內心深處,怕是充滿著憤懣之氣哩!
結尾:“戲與山妻談故事,試吟斷送老頭皮。”林少穆這些憤懣之氣,他不是理直氣壯地傾吐,而是侃侃而談,以“戲談”、“試吟”態度出之。這可見其文化修養,婉而多諷,歷史地對待,更能博得人的同情與共鳴。林少穆于此自注:“宋真宗聞隱者楊樸能詩,召對。問:‘此來有人作詩送卿否?’對曰:‘臣妻有一首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愛詠詩。今日捉將官里去,這回斷送老頭皮。’上大笑,放還山。東坡赴詔獄,妻子送出門,皆哭。坡顧謂曰:‘子獨不能如楊處士妻作一首送我乎?’妻子失笑,坡乃出。”他引這個故事,說得輕松,是“戲談”耳。心理上的份量卻是很沉痛的。所謂:“含蓄幽深”、“斷送老頭皮”的事還不重嗎?這有兩說:一說斷送了老頭子的皮,這話份量較輕;一說是老的頭皮斷送,指的就是殺頭。這話自然是重的。東坡赴詔獄,妻子送出門來,皆哭,為的是吉兇未卜,這難道是尋常事?林少穆借此就是說明他的內心早已抱定決心,斷送這頭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啊!這是他可能會遇到的。可是他的情緒并不緊張,只見其態度從容。就此可以窺見他早有中國儒家傳統優秀文化成仁、取義的涵養。同時這里也就流露了林少穆不怕死的愛國思想精神。這點,炎黃子孫亟應繼承和發揚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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