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詩《霜月》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臺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蟬娟。
義山愛寫詠物詩,有《蟬》、《落花》、《野菊》、《柳》、《十一月中旬至扶風界觀梅花》等。但他并非真的詠物,而是借詠物之名,或寓意,或寄興,行抒情言志發泄感受之實,多含蓄而耐人品味。《霜月》便有這一特點。
首句“初聞征雁已無蟬”,蟬聲已絕而開始聽到雁群由北南飛去到暖和的南方過冬的鳴聲,說明這是在深秋初冬之際,先點出了時節。深秋初冬,葉枯木落,萬物蕭疏,間以陣陣雁聲,渲染了凄涼氣氛。再聯系第三四句看,具體時間是在夜里,更是強化了這一氛圍。是寫景,還是寫心? 詩人一生坎坷,能不觸景生情? 他在《野菊》詩中寫道:“已悲節物同寒雁,忍委芳心與暮蟬?!奔仁窃伨?,更是自嘆,嘆芳心不報,壯志難酬,光陰流逝,物換節移,不禁聞雁悲秋?!端隆肥拙涞木昂颓楦嗝聪嗨?,只是更為含蓄,藏之更深,然而畢竟已由征雁之聲帶來了一股冷意。接著寫所登高樓:“百尺樓臺水接天。”“百尺樓臺”,說明樓臺之高;遠遠望去,水天相接,進一步予以襯托,極言樓臺高,益顯其突兀,其用意何在?馮浩引《晉書·樂志》曰:“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樓與天連?!?《玉溪生詩箋注》)此說很中肯,乃是“恃才”有“芳心”與世俗格格不入而昂岸以對。跟《安定城樓》的首聯一樣,都是他自珍自愛自傲的倔強自勝性格的表現。正因為這樣,首句寫秋而不悲,一二兩句相聯,顯得天衣無縫。三句“青女素娥俱耐冷”,“青女”,《淮南子·天文訓》曰:“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弊⒃唬骸扒嗯?,天神,青霄玉女,主霜雪也?!薄八囟稹?,即嫦娥,月白色,故曰“素”。由于青女主霜雪,嫦娥長年獨處月宮,所以說兩位女神都耐“冷”。這一“冷”字,道出了二位女神的特性,她們天生如此,習以為常,不存在“耐冷”與否,這一評語全由詩人所加,其實也是李商隱的自述,道出了一二句詩的真諦,自然地呼應了前篇。在此,詩人以“青女素娥”自況自喻,益顯其“恃才”昂骨。同時,這一“冷”字又引出了下句“月中霜里斗嬋娟”。所謂天神玉女,實際上就是指霜,楊萬里詩《寒霜》“只緣青女降,便與管城疏”中的“青女降”就是,而在上句只是把它人格化了。秋夜霜清月白,交相輝映,猶如兩相斗妍,既照應了上句“耐冷”,又表現了青女和嫦娥容態之皎美。既是詠物,又是詩人再次自珍自愛自喻。此句寫青女嫦娥彼此斗妍,想象豐富奇特,與次句突兀矗天的百尺高樓一起都有從“奇”著筆的特點,所以張戒說:義山詩“多奇趣”(《歲寒堂詩話》)。
這一首詩的主題究竟是什么,可以說是眾說紛紜。如有的從所寫的景象出發,說它是寫“寒涼”之意的,此說未免就事論事的成分太多。馮浩認為是寫“艷情”的(《玉溪生詩箋注》),并引李商隱的《秋月》詩作佐證。誠然后者確有艷情之意,但不能以之作《霜月》之注,二者旨意和境界迥然有別,而且馮浩僅就詩的末句而言之,難免以一蓋全之失,何況“月中霜里斗嬋娟”語又未必只有“艷情”之意,似從局部和表面看得較多。因此被葉蔥奇先生否定,而認為是“慨嘆自己的不能忍受,興寄遙深,遣詞卻極含蓄”(《李商隱詩集疏注》)?!安荒苋淌堋闭f遠勝前人之論,是從全詩所創造的凄涼、孤獨和寒冷所構成的意境中得之,是剴切的。但統觀全詩,還有兀立聳天的高樓和耐冷的在“月中霜里斗嬋娟”的青女素娥的形象,說明是能忍受,并且是益顯其美的。這正是詩人“恃才”昂物的性質的表現。這看似跟上述的“不能忍受”說相矛盾,然而事實上該詩就是由這一對矛盾交融在一起構成的,甚至后者勝過前者,前者隱而弱,后者明而強,前者為次后者為主,既表現了他懷才不遇、芳心不酬、高潔難飽的沮喪情緒,更表現了他不以此喪志,依然自恃高潔、永葆芳心而不同流合污的倔強性格。這兩個方面的內容,與詩的意象和意境完全相合。因而,它的寫作特點是運思縝密,善于運用意象語言,遣詞精當,意蘊豐富,興寄遙深,既有“精麗”的總體風格精神(尚镕《書〈典論論文〉后》),又有冷峻的個性特色。明人高棅曾說:“李義山之隱僻”(《唐詩品匯總序》),似可以此詩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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