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梁啟超詩《太平洋遇雨》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一雨縱橫亙二洲,浪淘天地入東流;卻余人物淘難盡,又挾風雷作遠游。
(據中華書局本《飲冰室合集》,下同)
梁啟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別署飲冰室主人。廣東省新會縣人。清末舉人,官工部主事,康有為學生。曾主編《時務報》,組織強學會,鼓吹變法維新,是維新變法運動的主要人物之一,人稱“康梁”。戊戌政變失敗后,流亡日本,以后思想趨向保守,先后編輯《清議報》、《新民叢報》,組織保皇會,宣揚君主立憲,反對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辛亥革命后,擁護袁世凱政府,任司法總長,后又與蔡鍔組織護國軍反袁。晚年在清華大學任教,從事學術研究和著述。曾提倡“詩界革命”和“小說界革命”。他的詩詞散文都有一定成就,其散文直抒胸臆,熱情奔放,流利暢達,風靡一時。著有《飲冰室合集》。
1898年的百日維新(即戊戌變法)失敗后,譚嗣同等“六君子”慷慨走向刑場,梁啟超則被迫亡命國外。這首詩作于1899年往游美洲的旅途之中。前兩句寫景,后兩句借景抒懷,展示了作者挾帶風雷、立志改良的寬廣胸襟。
“一雨縱橫亙二洲,浪淘天地入東流。”這雨霧縱橫、浪淘天地的意象空間,囊括于詩人的視角之中,一切都似乎他在太平洋舟中所見的實景。然而,這無比開闊的意象空間,又大大超越出詩人的視野,其中難免包容著詩人意覺中突破視覺空間的幻景。如此視覺與意覺交感,實景與幻景交織,真所謂“思窮入于無象,氣橫沛于九州”,使這兩句寫景詩顯得飄逸而不失勁健,雄奇而不失渾厚。而且,虛實相生的意象,會產生一種“象外之象”的審美效應;從實處著眼,可以看到一幅太平洋雨浪圖;從虛處透視,又似乎可以看到戊戌變法失敗后那震蕩在中國大地上資產階級啟蒙運動的風潮。
如果說前兩句是自鑄意象,著手成春,那么,后兩句便是巧用典故,“獨辟新界而淵含古聲”(《飲冰室詩話》評譚嗣同詩語)。“卻余人物淘難盡,又挾風雷作遠游。”這組意象淵于楚辭,得力于蘇詞,又烙上了佛、道的印記。先說“卻余”。這是取佛家所謂的“劫灰”之意。“卻余人物”是詩人自喻,指歷經戊戌政變“劫難”的維新志士。次說“淘難盡”。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詞有云:“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梁詩反其意而用之,巧妙地展示了他那百折不撓、推波助瀾的“輿論界驕子”的絕代風流:“誓起民權移舊俗,更研哲理牖新知。”(梁啟超《自勵》)。再說“風雷”。開近代風氣之先的龔自珍在《己亥雜詩》中寫道:“九州生氣恃風雷”。龔詩由道教的風神、雷神而聯想到震撼大地的急風驚雷,梁詩則進而引申為自己改良社會的凌云壯志。最后說:“遠游”。楚辭中有《遠游》篇,含有遠游求仙之意。梁詩則借此自喻飄洋遠游而求西方的科學與民主。當然,曾經痛斥擬古詩人為“鸚鵡名士”的梁啟超,決不會照搬古人的意象。“卻余”二句是推陳出新,自出心裁,構成了富有個性的浪漫型意象。詩人在“卻余”句中高唱著劫難后的悲歌,突出了“卻余人物”抗爭的個性;在“又挾”句中寄寓著風雷之士浪漫的理想。正是這種富有悲壯色彩的反抗性和帶有浪漫氣息的審美理想,以面向現實、指向未來的雙重性突破“意”與“象”的和諧,“用一種新的美的氣息灌注到精神本身的內在形象里”(黑格爾《美學》),才使這首詩在浪漫型的意象中吐露出資產階級啟蒙思潮的霞光。
透過這首詩雷鳴風吼、恣睢淋漓的意象,我們仿佛可以看到詩人酒酣落筆、猛氣橫發時的風姿。他時而寫迷茫的雨霧,時而寫滔天的波浪,時而寫戊戌政變后的“劫難”,時而寫壯志未酬的風雷之士。筆勢縱橫,捭闔飛動,意象的轉換如天馬行空。別以為這是短短的七言四句,吞吐自如之中卻可以看出詩人組合意象的匠心;別以為這是音律和諧的絕句,神采飛揚之中卻可以看出詩人的崢嶸風骨。
透過這首詩,我們仿佛可以窺見近代詩壇上的絢麗的晚霞——“詩界革命”中孕育出的“新派詩”。所謂“詩界革命”,按照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話》中的說法,是“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要以舊風格含新意境”。作為梁啟超詩歌創作旺盛期的《太平洋遇雨》,以“詩界革命”的銳氣而“獨辟境界”,以鼓蕩資產階級啟蒙思想的浪漫型意象,令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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