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歌《峨眉山月歌;贈汪倫;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哭晁卿衡》原文|注釋|譯文|翻譯|鑒賞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贈汪倫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
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
哭晁卿衡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云愁色滿蒼梧。
李白是一位富有情感的詩人,他希望得到知心朋友,“人生貴相知,何必金與錢?”(《贈友人》)追求比金錢價值更為高貴的真誠和深摯的友誼。因此,他的許多表現他和知交、文友之間坦率、懇摯的作品,令人傾倒。桂長發《李詩選》云:“太白絕句,篇篇只與人別,如《寄王昌齡》、《送孟浩然》等作品,體格無一分相似。奇節風格,萬世一人。”這是說李白的友情詩每篇自成一格,各具特色。《峨眉山月歌》、《贈汪倫》、《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哭晁卿衡》四首,便是從不同的側面運用不同藝術手法寫成的名篇,所以在這里把它們合在一起鑒賞。
《峨眉山月歌》是李白自家鄉經峨眉、渝州出蜀,途中寄給友人的絕句。蘇軾曾寫過一首《送人守嘉州》詩,云:“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謫仙此語誰解道,請君見月時登樓。”東坡是懂得李白《峨眉山月歌》詩意的,所以說“請君見月時登樓”,這是告訴友人張嘉州,如果看到月亮,就請登上高樓眺望,思念遠方的我,我也在月下思念著你。“月”是解說李白詩的關鍵。詩的前兩句,詩人著意創造一個優美靜謐的詩歌意境。“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半輪散發著清輝的秋月,嵌在深藍的夜空里,月光將雄偉秀麗的峨眉山峰的身影,倒映在澄靜的平羌江水上,意境中有人在。原來,李白和友人昔日曾在峨眉山賞月,兩人共同品評月夜的美景,友情也就在寧靜清秀的意境中得以交融、得以發展、得以凈化。詩的后兩句,仍然從月夜著筆。詩人今夜從清溪出發,向樂山縣的黎頭、背峨、平羌“三峽”進發,準備到渝州去。“夜發”,是在月夜發舟。當行舟來到小三峽時,詩人睹月而感發興會,眼前的蜀山蜀水,觸發他腦海中浮現出昔日與朋友在峨眉山下、平羌江畔共同賞月的情景。盡管地點變了,故人又不在身邊,而詩的意境中孕含著深摯的友情,怎能不令詩人深深地懷念舊友呢? 于是,詩人無可奈何地發出“思君不見下渝州”的感嘆,含情凄婉,抒寫出他對朋友的懇摯的情感。“月”是貫串全詩詩意的重要詩歌意象,在全詩中成為感情發展的紐帶和藝術想象的媒介。
這首詩,連用了五個地名。如果是一般詩人,將五個地名寫入僅有二十八字的一首小詩里,容易造成堆垛的毛病。但是,李白精心組織,“天巧渾成,毫無痕跡”(《唐詩選脈會通》載金獻之語)。前兩個地名峨眉山、平羌江,點出昔日賞月的地點,而“峨眉山月”,“平羌江水”,又成為被描寫的景物,是構成優美靜謐詩歌意境不可缺少的意象;中間兩個地名清溪、三峽,點出月夜行舟的所在地,這里的山水勝景,與峨眉山、平羌江有相似之處,所以能引起詩人的聯想。因此,這里的地名就成為表達詩思、創造意境的要素,不再是累贅之物。
《贈汪倫》是李白抒寫友情的名篇,語淺情深,意近神遠,深得后人贊賞。李白于天寶十三四年往來于宣城(今安徽宣州市)各地,與汪倫有交往,因而寫了這首贈別詩。他還有《過汪氏別業》兩首,也是為汪倫寫的,可與本詩參讀。
詩的首句直敘其事,寫李白即將離開涇縣;次句,寫主人送客,用的是曲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詩人并沒有描寫主人的容貌和形態,卻寫他帶領村人踏地為節拍唱著當地的歌謠來送行,所以詩句用“忽聞”承接。李白面對主人的盛情,內心很是激動,詩的三、四句,便是發抒他的由衷的感激之情。謝榛說:“太白《贈汪倫》:‘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興也。”(《四溟詩話》卷二)
桃花潭正是李白“乘舟將欲行”的地點,詩人即地起興,以水之深喻情之深,巧妙地將送別地與友情勾連起來,真摯地表現了汪倫的深情厚誼。沈德潛評此詩,說:“若說汪倫之情比于潭水千尺,便是凡語,妙境只在一轉換間。”(《唐詩別裁》)沈氏此解,很有見地。不說汪倫的友情好像桃花潭水一樣深,卻說“深千尺”的“桃花潭水”還不及汪倫的情深,那么,汪倫的友情該有多深呢?如此表情,語雖盡而意未盡,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的余地,愈益耐人尋味。
《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是為好友王昌齡貶官而作的抒發感憤、寄以慰藉的好詩。王昌齡何時被貶為龍標尉,史無明文。常建有《鄂渚招王昌齡張僨》詩云:“謫居未為嘆,讒枉何由分?”分明是為王昌齡貶官龍標而作。這首詩被殷璠收入《河岳英靈集》,可見,王昌齡左遷龍標當在天寶十二年(753)以前。王昌齡是唐代著名詩人,李白的好友,他像“玉壺冰心”那樣純潔無瑕,卻因“不護細行”(《新唐書·王昌齡傳》)的罪名被貶謫到荒遠的龍標去,顯然是受到別人的讒枉。所以,李白一聽到這個消息后,寫下這首詩,給以精神上的慰藉和道義上的支持。
詩篇以寫景發端,落筆不凡。“楊花落盡子規啼”,是眼前景,點明節令,而它的藝術功能更在于融情入景,在百花凋零的暮春景象里,蘊含著飄零之感和羈旅之苦。李白以象征手法描寫楊花飄落無定,喚起讀者的關于王昌齡飄泊遠方的聯想;杜鵑發出“不如歸去”的啼鳴聲,容易觸發起游宦他鄉的人們心頭的羈旅苦楚。正是在這樣的時刻里,忽然傳來好友遠貶龍標的消息。“聞道”句,直抒其事,緊扣詩題,透過一層,將題面“聞王昌齡左遷龍標”的意思完全表達出來。“五溪”已是僻遠的山區,而龍標比它還要遠,著一個“過”字,不僅寫出龍標的荒遠渺邈,更將李白同情好友旅途艱辛、貶所荒涼的情愫突現出來。這首詩,本應先寫“聞道”句,起句直承詩題,再寫“楊花”句,而李白卻采用倒卷的技巧,這固然出于調協平仄的考慮,更主要的還是為了強化首句,創造詩境,造成先聲奪人的筆勢。詩的第三句,突然轉筆,出人意外。詩人撇開同情王昌齡遠去龍標的思路,卻掉轉筆鋒直接坦露自己聽到好友遠謫后的內心世界。詩人想到明月能分別照見遠隔千里的人,所以詩人要說“我寄愁心與明月”,明月也確乎多情,接受了詩人的托付,“隨君直到夜朗西”,將“愁心”傳與王昌齡,帶去了詩人的莫大的精神慰藉。人格化的表情手段,豐富而奇妙的藝術想象,真切地表達了詩人聽到王昌齡左遷、經受心靈震撼以后的強烈的主觀情感。這種詩境,既受到深厚的文化積淀的熏染,又有著詩人的獨創。曹植《七哀》:“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此時相望不相聞,愿逐月華流照君”。曹、張詩歌隨風逐月的意想,明顯地給詩人以藝術上的啟迪。然而,李白比這更進一層,給予抽象的“愁心”以物的屬性,它竟然會隨風、逐月直到夜郎西。想象驚人,氣概超逸,筆勢靈動,充分地顯示出李白的藝術個性來,這也正是《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之所以具有長久的藝術魅力的真正原因。
與前面三首迥然不同,《哭晁卿衡》所表現的是超越國籍抒寫中日詩人真摯友情的詩篇,是中日友誼史上傳頌千載的名作。晁衡,一作朝衡,是日本遣唐留學生阿陪仲麻呂(一作仲滿)入唐后所易之名。開元五年(717)春,晁衡隨日本遣唐使來長安,在國子監太學求學,時年十九歲。學成后,任左春坊司經局校書,后歷任左補闕、儀王友、衛尉少卿、衛尉卿、秘書監。他在長安時,先后與儲光羲、趙驊、李白、王維、包佶等詩人交往,結下深厚友誼。李白在《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詩里寫道:“身著日本裘,昂藏出風塵。”句下自注:“裘則朝卿所贈,日本布為之。”可見兩人的情誼是非常深摯的。天寶十二年(753),晁衡隨遣唐使藤原清河歸國,王維、包佶正在長安,作詩送別。 途中遇暴風,晁衡坐船漂至安南驩州附近,倖以身免。但當時誤傳消息,說晁衡已經船沉遇難。李白聽到消息后萬分悲痛,因而灑淚寫下這首詩,表示深切的哀悼。后來,晁衡脫險,輾轉返回長安,繼續在唐朝任職,歷任左散騎常侍、鎮南都護,鎮南節度使,大歷五年(770)卒于長安。這時,李白早已逝世,當然無法知道這一切。
在這首七言絕句里,詩人不可能用過多的文字去追敘晁衡的生平,回憶昔日的友情,他單刀直入地追述晁衡的遠行:“日本晁卿辭帝都”,寫晁衡離開生活三十六年的長安,辭別朝夕相處的中國朋友。“征帆一片繞蓬壺”,緊承上句,想象晁衡歸國途中在水天一色的大海里航行的情景。蓬壺是傳說中海上的神山,去日本國要繞過蓬壺山,可以想見其路途之遙遠。至第三句,詩筆一轉,立即寫到晁衡的遇難。明月,一說以月亮喻晁衡的高潔品格,但明月沉海底的意象,終嫌設喻的不夠妥貼。“明月”,作夜明珠講,喻晁衡之才能、品格,用曹植《贈丁翼》“大用多良才,譬海出明珠”的詩意,與李白《古風》(其十)“明月出海底”的用法是一致的。詩人運用比興手法寫明月不會歸回中國,永遠沉入碧海之中,象征晁衡沉船溺海而死的不幸遭遇,神會興象,渾然融徹。最后,以景寫情,哀悼好友的逝世,含不盡之意,令人黯然神傷。“蒼梧”,山名,有人以為即是南方的九嶷山,非是。據《水經注·淮水》載,東海郡朐山縣(今江蘇省東海縣)東北海中有郁洲山,相傳這座山自蒼梧山飛徙而來,所以又名蒼梧山。此山之地望與晁衡歸國路線相合。晁衡沉海的噩耗傳來,大自然一切景物都為之涂上悲哀的色彩,東海中的蒼梧山上凝聚著片片白云,一片愁色! 詩人并沒有運用傷感的字面和沉痛的情調來發抒自己聽到晁衡沉海消息后的極度悲痛的心情,卻以優美的比喻和豐富的藝術聯想寄情于景,借景抒情,將深深的哀思表現得十分含蓄深蘊;將真摯的友情表現得十分深沉執著,更富有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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