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何滿子
渾身著箭瘢猶在, 萬槊千刀總過來。
掄劍直沖生馬隊, 抽旗旋踏死人堆。
聞休斗戰心還癢, 見說煙塵眼即開。
淚滴先皇階下土, 南衙班里趁朝回。
王建
這首詩頗受一些詩評家的呵貶,如查慎行道:“(前)五句粗俗,不謂中唐乃有此!”紀昀更說得不堪:“鄙俚粗惡,殆如市上所唱彈詞。”(均見近人李慶甲《瀛奎律髓匯評》引)其然,豈其然乎?
詩確實很淺露,造語也不避俚俗,似乎與傳統騷人的吐屬風雅不類;但這是十分宜于所贈者的身份的。試想,如果給一個赳赳武夫做上一首文謅謅的詩,典奧深曲,滿紙藻麗,豈非下決心要他看不懂么?正是這種老嫗能解的粗淺獷直之詞,才是有的放矢,能使所贈者共鳴。詩不過是有韻律的語言,語言是要看對象而取其相宜的。
王建雖然也寫過一百首近于側艷的宮詞,但他還是中唐新樂府的倡導者之一。他的樂府詩通俗暢曉,大有民歌風。隨體而變,不拘一格,這就是俗諺所謂“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此詩寫一個武將的經歷,作戰時的勇猛,好斗的心性,形象都很生動;“生馬隊”、“死人堆”、“心癢”、“眼開”之類,既訴之于直觀,又且造語瘦硬,不假含蓄,自有一種粗頭亂服摒去鉛華的風味,可說開晚唐以俗語入詩的先河。
但此詩的畫龍點睛之處,亦即詩人寄慨之所在,卻在末聯。這樣一位樂于疆場拼殺的武將,在前朝(“先皇”時)萬槊千刀中傷痕累累而斗志猶旺的猛士,卻被安排在南衙中作宮廷的禁衛,每日無所事事,只是上下班(趁朝)應卯進退、置于無可用武之地。而中唐時期,正是藩鎮跋扈、邊寇日生之時,老將軍不但有髀肉復生之嘆,而且憤世憂時,感慨難平,“淚滴”一句,語似平常,實則沉痛無限。這一聯的豐厚含蘊,可謂曲終奏雅。
詩常因一兩句生色,而使全首振起。此詩則不獨因末聯的寄意遙深,如圍棋做眼,使全局皆活;而且綜觀全詩,可以體會到前六句的粗淺獷直,不僅取其宜于所贈對象的身分,亦且為后兩句預蓄聲勢。正是體察到這樣一個粗豪的武夫,尚且不甘伏櫪而志在千里,詩人自己的優時之心就不言而喻。責之曰鄙俚,不免有皮相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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