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射紗窗風撼扉,香羅拭手春事違。
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鸚鵡對紅薔薇。
這是一首寫閨怨的抒情詩,全詩“山沓水匝”、沉博絕麗。在義山詩中,是很能代表他風格特征的作品,因而歷來都為選本家所推重。程夢星說:“此為思婦詠也。獨居寂寞,怨而不怒,頗有貞靜自守之意,與他艷語不同,蓋亦以之自喻也,意其在移家永樂時乎?”詩中是否“楚雨含情皆有托”,這不必去深究,但其中所蘊含的強烈的傷感情緒與索寞心理,卻無疑地體現著詩人極深刻的人生感受。
閨怨是唐詩一大主題,也不乏膾炙人口的篇章,但大致都是直抒,而象李商隱這樣含蓄回環、筆補造化的作品卻是不多見的。從體例上說,它屬古絕。詩很簡短,卻回環起伏。“日射紗窗風撼扉”,這是初夏景色,明凈的日光透窗而入,令人襟懷為之舒適開朗;和煦的清風悄然而過,輕撼著門扉,似乎帶著深情的呼喚。這一切帶來的該是歡悅吧?可恰恰相反,它在人物心里撩起的卻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哀怨與惆悵:“香羅拭手春事違。”在這種心境中她體味到的是什么呢?是寂寞感。這種寂寞又因為是充塞于一個被嚴酷地禁錮著的狹小天地里,所以還特別顯得壓抑與濃重,足可令人窒息。因而,從人物心底自然又產生一種沖破它的企望。于是,她便移眼窗外,九曲回廊上的鸚鵡與廊外庭院中開得無比熱烈與紅艷的薔薇花便盡收眼底,“碧鸚鵡對紅薔薇”,或許,在這有情與無情的對峙中,正傳達出人物不甘幻滅的熱切愿望與對美的理想的摯著追求?
含蓄回環的另一方面是表現手法的運用,詩人并不注重正面的描寫與抒發,除“香羅拭手”四字淡筆點染了一下閨中生活之外,全篇都是專力于環境的描述,極力凝聚成一種濃重的氛圍,在強烈而鮮明的反差中,曲折地傳達出人物豐富復雜的內心世界。在義山詩中,人們總有一種共同的體驗,這就是詩人心目中的人世,總交織著歡樂與痛苦,充滿著追求與幻滅的矛盾,因而總彌漫著濃重的悲劇氣氛,顯示出一種悲劇性的美感,這首詩也一樣。它呈現的是一個既對比強烈而又渾然一體的奇異世界: 一方面是生機勃勃的自然景物,但與此同時,這一切又被牢牢禁錮在一個重門深掩、回廊四合的院落中。在這個與世隔絕的世界里,除鸚鵡之外,她別無伴侶。這強烈的對比在人物心中撩起的,自然是紛亂的情思、無名的悵惘和無可排解的幽怨,而這又恰恰是詩人對韶華流逝的傷感與索寞心理的曲折反映,彈奏著繁華易去,盛事難再的哀怨心聲,因此,也就特別顯示出一種動人心弦的藝術力量。尤其是最后一句的對襯與含蓄,更為人所激賞,這正如姚培謙說:“末句妙,不能彌無情作有情也。”
這種對襯藝術同樣也體現在語言運用上,全詩措辭秾艷而情味卻凄冷,冷暖相形,更使詩句顯得意味深長、意境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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