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魯同群
臺灣自設行省,撫藩駐臺北郡城,華夷輻湊,規制日廓,洵海外雄都也。賦詞紀盛
客來新述瀛洲勝,龍荒頓聞開府。畫鼓春城,瑰燈夜市,娖隊蠻靴紅舞。莎茵繡土。更車走奇肱,馬徠瑤圃,莫訝瓊仙,眼看桑海但朝暮。 天涯舊游試數。綠蕪環廢壘,啼鵙凄苦。絕島螺盤,雄關豹守,此是神州庭戶。驚濤萬古。愿洗凈兵戈,卷殘樓櫓。夢踏云峰,曙霞天半吐。
張景祁
這首詞據序言,主要是描寫臺灣設省以后省會臺北的繁盛景象,但實際這僅僅是上片的內容,下片則主要是抒發這種歌舞升平景象所引起的作者對臺灣局勢的關心和憂慮,表現了深沉的愛國思想。篇末并流露了消滅戰爭,實現永久和平的美好愿望。上下片之間似不相聯,實際卻有著十分深刻的內在聯系。無論就思想意義或藝術技巧來說,它都可以說是清詞中的優秀之作。
首句“客來新述瀛洲勝”,借“客”“述”二字,虛虛領起。瀛洲為傳說中的海上三神山之,這里借指臺灣,作者并非隨意取喻,而是古人實有以臺灣為瀛洲者(見連橫《臺灣通史·開辟紀》),雖語出不經,縉紳難言,但卻流露了作者為祖國寶島而感到的自豪。作者此處用“瀛洲勝”三字,一來切合臺灣的地理與歷史傳說;二來與下文景物描寫的奇異色彩呼應,“新”、“勝”二字,可說是上片的詞眼;三來也表達了自己對臺灣土地的熱愛。次句“龍荒頓聞開府。”“龍荒”意為邊境極遠之地,“開府”指光緒十二年(1886)臺灣單獨設為行省事。臺灣遠離大陸,經過多年來各族人民的辛勤勞動,土地日漸墾辟,城鄉日漸富庶。但有清一代基本隸屬福建巡撫轄治,未單獨建制。如今開府建省,這是臺灣歷史上的一件大事,又是作者下面描寫的臺北繁榮景象的直接原因,因此作者首先大書一筆。以下即具體描寫臺北的“新”、“勝”之景。“畫鼓春城”三句寫城市之繁榮和人民之安樂。鼓是各種節日慶賀、歌舞伴奏時常用的樂器,滿城畫鼓,一下子就使讀者感受到全城洋溢著的歌舞升平的喜慶氣氛。夜市的發達,常常是城市繁榮的標志。這里的“瑰燈”,指的是電燈。據《臺灣通史·商務志》載,光緒十四年(1888),“設電汽燈,燃煤為之,凡巡撫、布政各署、機器局及大街均點之。”其明亮程度與傳統的蠟燭、油燈自不可同日而語。在璀燦的燈光下,夜市如晝,熙熙攘攘。這對今天生活于大都市的人來說是習以為常,而在一百年前的作者心目中,卻實在是新奇之極。“娖隊蠻靴紅舞”。“娖隊”猶言“整隊”。“臺灣(婦女)以紅為瑞,每有慶賀,皆著紅裙,雖老亦然。”(《臺灣通史·風俗志》)試想一群身著紅裙的年青姑娘,整隊齊舞,紅袖翻飛,這是多么歡快的景象。“蠻靴”一詞,則又給這種歡快增加了一層異族情調。這三句不但寫得有“聲”有“色”,而且有光。作者通過很有代表性的鼓聲、燈光、群舞的描寫,使讀者很容易由點及面,想象出當日臺北的繁榮景況。此是新勝之一。臺灣氣候溫暖,土壤肥沃,長春之樹,不凋之花,所在多有。臺北附近人口密集、優越的自然條件加上人工的辛勤墾辟,自當變得更加富饒美麗。“莎茵繡土”四字,把臺北的土地之美、景物之麗寫得有如仙境。此是新勝之二。新勝之三,則是臺北的交通。“奇肱”典出《山海經·海外西經》郭璞注謂“其人……能作飛車,從風遠行”。“車走奇肱”意即車如奇肱國的飛車一般迅速。瑤圃為神話中的地名,“馬徠瑤圃”意即馬如天馬一般神駿。這兩句中后一句是夸張,前一句卻實有所指,即光緒十二年動工興建的臺北——基隆、臺北——新竹鐵路。當時路上行駛的火車各有名號,“曰騰云,曰御風,曰超塵,曰掣電,言其速也。”(《臺灣通史·郵傳志》)作者用奇肱國飛車來比喻火車,既切合它行駛迅速的特點,又和把臺灣比作瀛州的神話色彩相諧合,這樣的用典是十分巧妙的。臺北自作為省會以來,其發展如此之決,變化如此之大,就有如朝暮之間滄海變成了桑田。上片結尾兩句,作者勸瓊仙(天仙)對滄桑之變無須驚訝,實際是正話反說,表達自己在聽了客人敘述臺北新勝之后的驚奇和興奮。
客人的介紹固然使作者興奮驚喜,但在欣喜之余,他又不禁產生了深沉的憂慮。他回顧自己宦游臺灣的所見所聞:見到的是“綠蕪環廢壘”的荒涼景象,聽到的是“啼鵙凄苦”的鳴叫。作者曾任臺灣淡水知縣,親見過帝國主義的炮艦轟擊我國寶島,使軍營化為廢壘,良田鞠為荒草的慘景,這樣的教訓難道能夠忘記嗎?“天涯舊游試數”三句,作者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給陶醉于繁華景象中的人們敲起了警鐘。接著“絕島螺盤”三句,更從臺灣的地理形勢強調了它的重要,提醒人們對帝國主義不可掉以輕心。“絕島”言其遠離大陸,“螺盤”言其小。然而地方雖小,卻“實為(大陸)東南七省之屏蔽”(《臺灣通史·郵傳志》)。戰略位置如此重要,可是卻用“豹”來防守“雄關”,這怎么能行?這里的“豹”不是指守將,而是指序言所說的臺北郡城中“華夷輻湊”的“夷”。這“夷”應該包括兩種人,一是指外國人,上片中描寫的“瑰燈”、火車,都是由這些夷人(有日本人、英國人、德國人)幫助搞起來的;另一是指臺灣當地的少數民族,也就是上片中娖隊跳舞的“蠻”人。據《臺灣通史》,有清一代,臺灣的少數族人常和漢人發生械斗攻殺事件。龍榆生《近三百年名家詞選》選錄此詞,在“卷殘樓櫓”一句后有作者原注:“近聞埤南嘉彰,土寇竊發。”所謂“土寇”,就是指當地某些動亂的少數族人。宋玉《招魂》說:“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無論是洋人的進攻或是土人的騷亂,都會啄害那些善良的“下人”,使作為“神州庭戶”的寶島臺灣失去它屏蔽東南的作用。“此是神州庭戶”猶如一聲斷喝,向臺灣地方官吏提出了嚴厲的緊急警告。
但是,作者并不是大漢族主義者,也不是排外主義者。他不希望清政府守軍與當地少數民族發生戰爭,也不希望與其他國家發生戰爭。他希望的是用東海的萬頃波濤“洗凈兵戈,卷殘樓櫓”,銷毀一切武器和軍備,永遠消滅戰爭!作者在夢中登上云峰,看到一片“曙霞天半吐”的瑰麗景色。這映紅了半天的朝霞,比起“瑰燈夜市”來,比起“車走奇肱”來,更使作者陶醉。它是作者的理想——神州大地和平幸福的象征!它才是能使作者真正感受到“齊天樂”——齊天之樂,值得“賦詞紀盛”的美好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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