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百花①（煦色韶光明媚）

【原詞】

煦色韶光明媚②，輕靄低籠芳樹③。池塘淺蘸煙蕪④，簾幕閑垂風絮⑤。春困厭厭⑥，拋擲斗草工夫⑦，冷落踏青心緒⑧。終日扃朱戶⑨。

遠恨綿綿⑩，淑景遲遲難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處?？深院無人，黃昏乍拆秋千?，空鎖滿庭花雨。

【注釋】

①《斗百花》：詞牌名，此調又名《斗百花近拍》《斗修行》《夏州》。《樂章集》注“正宮”。格律以“雙調八十一字，前段八句五仄韻，后段七句三仄韻”，此調為正體。

②煦（xù）色：溫暖和熙的春色。春日陽光溫暖和煦，所以稱煦色。韶光：原指美好的陽光，這里指風華正茂的美好時光。

③輕靄：薄霧、淡淡的霧氣。芳樹：散發著花香的樹叢。

④池塘淺蘸煙蕪：遠處的草叢半沒在水中。淺蘸（zhàn）：輕輕地挨碰。煙蕪（wú）：像煙一樣的霧氣混合顯得凌亂而荒蕪。

⑤閑垂：若有似無地垂掛，簾幕原是用來遮擋夫妻親昵用的，但由于丈夫并不在家，所以簾幕也成為了一件沒有必要的擺設。

⑥厭（yān）厭：同“懨懨”，無精打采的樣子。

⑦斗草：古代民間的習俗，農歷五月初五有斗草之戲，唐朝后斗百草漸漸成為婦女和孩童的玩意兒。唐宋時稱為“斗百草”。

⑧踏青：春天到郊外去游玩。

⑨扃（jiōng）：門窗的插條，這里有關閉之意。

⑩遠恨：由于不知道丈夫在何處眠花宿柳，恨又沒有具體對象，所以稱之為遠恨。綿綿：連續不斷，這里有情意纏綿的意思。

?淑景（yǐng）：日影。景，同“影”。這里指美好的時光。杜甫《紫宸殿退朝口號》：“香飄合殿春風轉，花覆千官淑景移。”遲遲：緩慢。

?年少傅粉：用來形容年輕俊朗的少年男子，這里指的是女子的丈夫。劉義慶在《世說新語·容止》中有句：“何平叔（何晏）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依前：與以前相同。醉眠：醉酒而眠，此處指眠花宿柳。

?乍：剛剛。

【譯文】

春日明媚，陽光和煦，薄霧低低地彌漫在散發著芳香的樹叢中。池塘上也飄著如煙的霧氣，顯得凌亂而荒蕪，簾幕若有似無地垂著，如同風中的柳絮一般飄蕩。春困的日子讓人精神萎靡，凡事提不起興趣，連斗草的游戲都輕易地拋棄了，一點兒踏青的心情都也沒有了。整日關閉著房門。

情意纏綿，美好的時光卻緩慢地流逝。年輕英俊的郎君，你還如同過去一般嗎？此時又在哪兒眠花宿柳呢？寂寞的院子空無一人，黃昏時剛剛把秋千拆掉了，空鎖住滿院的春色，臺階前落花如雨般掉落。

【賞析】

這首《斗百花》是一首閨怨詞，此詞具體創作年代無從考證。柳永創作的此類作品多是早年于江南游歷時所作，故推測該詞也創作于那個時期。

此詞描寫了一位年輕女子嫁給了自己的意中人，但是這位男子在婚后卻并沒有將她放在心上，經常將她丟在家中，自己去尋花問柳。在春日萬物復蘇，一片大好的春光里，女子獨自一人守著空閨，面對美好的景色，思念與埋怨之情交錯。

上片開頭四句描繪春日之景，猶如一組連續不斷、由遠而近、由大到小的靜景鏡頭，將春日的景色描繪得如詩如畫：先總寫了和熙明媚的春日之景，渲染出一個迷人的全景；然后拉近鏡頭，寫出淡薄的霧氣低低彌漫在花草樹木之間的景象；再把鏡頭推進，寫了芳樹旁的一個池塘，那個池塘里好像有一片輕輕沾著水而生長的青草；最后把鏡頭對準池塘邊的小樓，只見遮蔽門窗的簾布若有似無地，任憑楊花柳絮在簾外春風中飄舞。從結構上看，第一句是總寫，下面三句是分寫；分寫的三句又句句相加，環環相扣，讓讀者的視線最終聚焦到了閑垂簾幕的地方中來。

后四句由景及情，女主人公空虛、寂寞、慵懶之情躍然紙上。“春日懨懨”是說開春之后人變得容易疲倦，提不起精神。“拋擲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緒。終日扃朱戶”是說，與青春活力的其他女子相比，她顯得郁郁寡歡，連斗草、踏青這樣的游戲也沒有興趣參加，終日緊閉著大門，哪也不想去。主人公厭世的表現與前面描寫的如詩如畫的春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緊閉的大門將春色關在了門外，為接下來描寫主人公的心理做鋪墊。

下片直接點明了女主人公的心事，并進行了深層次的渲染。“遠恨綿綿，淑景遲遲難度。”承上啟下，解開懸念。原來她是由于心里有著解不開的愁緒，所以在面對如此明媚的春景時反而厭煩，覺得難熬。意思雖然十分淺顯易懂，用詞卻頗為含蓄。既揭開了春光大好卻讓她愁緒滿懷的秘密，又賣了一個何為“遠恨”的關子。“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處。”緊接上句，點明“遠恨”的內容。說她心上所牽掛的那位男子，面容姣好，卻喜歡沾花惹草，醉眠他鄉，跟之前一樣不知道今日又睡在了哪里？

“深院無人”，點出了她心中對男子還是有所期盼的，希望他能到來，但是幽深寂靜的院子并無人問訪。庭院深深，寂寞空冷，黃昏時分，天色漸暗，剛剛拆了秋千，空鎖住滿院的春色，臺階前落花如雨般掉落。“黃昏乍拆秋千”，將女主人公無奈、無望的心境刻畫了出來。“黃昏”，與上片的“終日”遙相呼應，可以看出她在緊閉的院子里獨自思索的時間之久。“乍拆”，暫忽打開，描摹出迷離恍惚、無可奈何之態。“空鎖滿庭花雨”之句，用在這兒正與她的被棄飄零的不幸遭遇相互映襯。其間一個“空”字，更把她蕩秋千而不再有“年少”欣賞、只剩下滿院落花與她一起被鎖在這深院中的凄冷之景渲染出來，景中帶情，意在言外，成為情景交融、詞意含蓄的結筆。

這首詞的首句與結尾兩處寫景，首句以大好春色起筆，反襯出女子內心的孤獨與寂寞；結尾以深院中的落花為結句，寫出了女子的遠恨難排。在寫法上，有如夏敬觀所說：“層層鋪敘，情景兼融，一筆到底，始終不懈。”其中詞意之曲折含蓄，敘事之委婉有序，章法之綿密嚴謹，音律之和諧悅耳，也都彰顯了柳詞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