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魚水①（帝里疏散）

【原詞】

帝里疏散②，數載酒縈花系③，九陌狂游④。良景對珍筵惱⑤，佳人自有風流。勸瓊甌⑥。絳唇啟、歌發清幽⑦。被舉措⑧、藝足才高，在處別得艷姬留⑨。

浮名利，擬拚休⑩。是非莫掛心頭。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莫閑愁。共綠蟻、紅粉相尤?。向繡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注釋】

①《如魚水》：柳永自制曲，《樂章集》注“仙呂調”。此詞當作于大中祥符五年第二次應試敗北之時。

②帝里：指北宋京城汴京。疏散（sǎn）：疏放、散漫，不受拘束。謝靈運在《過白岸亭》中曾有句：“未若長疏散，萬事恒抱樸。”

③酒縈（yíng）花系：被美酒佳人所約束。

④九陌：漢代長安街有八街、九陌。后來泛指都城大路。狂游：縱情游逛。高啟在《送張員外從軍越上》中有詩句：“刀頭裝得愿酬恩，知是狂游廣州客。”

⑤良景：美景，好景。珍筵（yán）：豐盛、華麗的宴會。惱：撩撥。王安石在《夜宜》中有句：“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

⑥瓊甌（ōu）：玉杯，這里代指美酒。

⑦絳（jiàng）唇：紅唇。清幽：形容歌聲清脆悅耳。

⑧舉措：舉出而安置之，這里有重視、抬舉的意思。

⑨在處：到處，處處。張籍《贈別王侍御赴任陜州司馬》：“京城在處閑人少，惟共君行并馬蹄。”別得：特別得到。

⑩拚（pàn）：舍棄。休：句末語氣助詞。

?時：時運。酬：實現。李頻在《春日思歸》中有句：“壯志未酬三尺劍，故鄉空隔萬重山。”

?綠蟻：剛剛釀的酒，還沒有濾清的時候，酒面會浮起酒渣，色微綠（即綠酒），細如蟻（即酒的泡沫），所以也被稱為“綠蟻”。白居易在《問劉十九》中曾著：“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紅粉：本指女子化妝用的胭脂與鉛粉，后引申代指女子。相尤：這里有相得益彰的意思。尤，優異，突出。

?繡幄（wò）：繡花的帷帳。這里指女子的閨房。

【譯文】

在汴京，多年來一直沉迷于花天酒地，在都城的大道鬧市中縱情恣意。被良辰美景與珍饈以及佳人渾然天成的風韻所撩動。佳人朱唇輕啟，一邊唱著悅耳動聽的歌聲，一邊不停地勸著美酒。我被抬舉為多才多藝的人，所以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美女的青睞。

名利如同浮云，我打算將其舍去。是非不要掛在心頭，富貴豈能聽命于人，時運來的時候我的志向一定可以實現。不要無緣無故地憂愁，與佳人共醉相戀，醉后前往佳人華麗閨房與之相依而眠，想來也沒有別的要求了。

【賞析】

柳永一生從未放棄追求功名，但每每遇挫，就沉迷于歌舞酒樓，通過一時的享樂來撫平自己內心的不甘與失落。本詞便是一首反映柳永這種人生態度與心路歷程的詞。

詞的上片寫柳永在汴京無拘無束，花天酒地的生活，按照詞意可以分為三層：“帝里疏散”三句為第一層，簡述了在帝都放蕩不羈，“酒縈花系”的生活。宋太宗至道元年（公元995年），柳永自故里崇安來到汴京，一直到中進士之前，除了曾在宋真宗景德年間出游三年外，一直住在汴京。期間除了修行學業之外，常在歌妓酒館中流連，大多數時候是以在妓女中填詞討潤筆費為目的，但也不排除其浪蕩的一面。因此這三句當為寫實。接下來，“良景對珍筵惱”四句為第二層，有“良景”，有“珍筵”，這些就是前面說的“酒縈”了，只有“酒縈”還不夠，當然也要有“花系”，于是“佳人”出來“勸瓊甌”了，并且為了給飲酒助興，又“絳唇啟”，亮起了歌喉，歌聲清脆悅耳。接下來，“被舉措”二句為第三層，寫此中的自己“藝足才高”，惹得“艷姬”分外青睞。

下片過片換頭，詞人雖直言“浮名利，擬拚休。是非莫掛心頭”，要拋下功名利祿與是非，但是他卻未能與凡塵脫離，因為他的才華是不肯輕易拋下的，所以加了一個“擬”字。接下來他又高唱“富貴豈由人，時會高志須酬。莫閑愁”，大似李白“長風破浪會有時”“天生我才必有用”的氣概。不過柳永沒有李白那般張狂，他唱起這些高調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于是最后還是走向“綠蟻”“紅粉”的溫柔鄉中，進入“除此外”更“何求”的無奈境地。透過一個“算”字，我們可以猜想柳永曾經深思熟慮過種種其他活法，“算”的結果是路路難通，因此才不得不如此來活。這實在是柳永的無奈之舉。

本詞最難得的是，柳永愿意將一個真實的自己呈現在世人面前，我們也通過這首詞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他的性格、生活、思想的一些重要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