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

【題解】

蜀道難是南朝樂府舊題，屬《相和歌·瑟調曲》。有學者認為這首詩是唐玄宗天寶元年至三年（742-744年）李白在長安送友人王炎入蜀時所寫，目的是規勸王炎不要羈留蜀地，早回長安以免遭到小人暗算；也有學者認為是開元年間李白初入長安無成而歸時，送別友人寄意之作。

詩中以浪漫主義的手法，展開豐富的想象，藝術地再現了蜀道奇麗驚險和難于登攀的磅礴氣勢，借以歌詠蜀地山川的雄偉壯麗，彰顯了詩人的浪漫主義氣質和熱愛大自然的情感，從中透露了對社會的某些憂慮與關切；另有人認為此詩表面寫蜀道艱險，實則寫仕途坎坷，反映了詩人在長期漫游中屢逢躓礙的生活經歷和懷才不遇的憤懣。

【原文】

噫吁嚱①，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②，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③，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④，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⑤。問君西游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⑥。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⑦。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⑧。其險也若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

劍閣崢嶸而崔嵬⑨，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⑩，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注釋】

①噫（yī）吁（xū）嚱（xī）：驚嘆聲，蜀方言，表示驚訝的聲音。

②蠶叢、魚鳧（fú）：傳說是古蜀國兩位國王的名字。爾來：從那時以來。

③地崩山摧壯士死：《華陽國志·蜀志》記載，相傳秦惠王想征服蜀國，知道蜀王好色，答應送給他五個美女。蜀王派五位壯士去接人。回到梓潼（今四川劍閣之南）的時候，看見一條大蛇進入穴中，一位壯士抓住了它的尾巴，其余四人也來相助，用力往外拽。不多時，山崩地裂，壯士和美女都被壓死。山分為五嶺，入蜀之路遂通。這便是有名的“五丁開山”的故事。摧：倒塌。

④六龍回日：《淮南子》注云：“日乘車，駕以六龍。羲和御之。日至此面而薄于虞淵，羲和至此而回六螭。”意思就是傳說中的羲和駕駛著六龍之車（即太陽）到此處便迫近虞淵（傳說中的日落處）。高標：指蜀山中可作一方之標識的最高峰。

⑤捫（mén）參（shēn）歷井：捫，即用手摸。歷：經過。脅息：屏氣不敢呼吸。參、井是二星宿名。膺（yīng）：胸。坐：徒，空。

⑥巉（chán）巖：險惡陡峭的山壁。

⑦凋朱顏：紅顏帶憂色，如花凋謝。凋，使動用法，使……凋謝，這里指臉色由紅潤變成鐵青。

⑧飛湍（tuān）：飛奔而下的急流。喧豗（huī）：喧鬧聲，這里指急流和瀑布發出的巨大響聲。砯（pīng）崖：水撞石之聲。砯：水沖擊石壁發出的響聲，這里作動詞用，沖擊的意思。轉：使滾動。壑（hè）：山谷。

⑨崢嶸、崔（wéi）嵬：都是形容山勢高大雄峻的樣子。

⑩或匪（fěi）親：倘若不是可信賴的人。匪：同“非”。

【譯文】

噫！哎呀呀，真是太高太險了！攀越蜀道之艱難，真是難于登上那青天！

蠶叢和魚鳧曾是蜀國的兩位帝王，開天辟地的時代距今是何其遙遠啊！從那時起到現在大概有四萬八千年了，但蜀國與秦地一直不曾有過人煙相通。向西望去有座太白山，其山高峻險要無路可行，那是只有鵬鳥才能夠飛行的路線，可以直接橫越蜀國的峨眉之巔。不過，傳說在秦惠王時期，貪美色的蜀王為了迎接不懷好意的秦王送來的美女，曾派遣五丁上山開路，沒想到他們與大蛇搏斗導致山崩地裂而死去，然后就有了這條如同一道天梯與石棧相互鉤連在一起的蜀道。

蜀道上有日神六龍駕車來回運送太陽時當作標識的高峰，下有沖天波瀾也要遇之逆轉倒流的迴川。就算是擅長高飛的黃鵠想飛越尚也不能，連那善于攀援的猿猴想過去也是發愁無法登攀。再看那青泥嶺的泥路曲曲彎彎，百步九折繞山巒。如果你攀登到高山之頂，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天上的參星和井星，仰望天空時就會緊張得屏住氣而不敢呼吸，只得坐下來撫摸著胸口長吁短嘆。問一聲西行的人啊，你何時才能回來？這蜀道的山巖險惡陡峭，實在是險難而不可登攀。

山野之間，只看見棲落在古木中悲號的山鳥，時而雄鳥飛雌鳥緊相隨地雙雙在林間盤旋；也能聽到子規鳥在月夜里凄涼的悲啼，那一聲聲“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兮！”，哀愁蕩滿空山。攀越蜀道，真是比登天還難啊！這樣的境況，讓人聽了以后都能使紅潤的臉龐變成鐵青色。再看那離天不滿一尺的險峻高峰，枯松倒掛的懸崖峭壁。還有那瀑布與激流呼嘯而下的喧鬧聲，更有那激流撞擊巨石流轉而發出的雷鳴般轟響，統統交織在萬壑深谷中久久回蕩。蜀道也是如此艱險，可嘆你這位遠道而來的人啊！為什么非要來到這里不可啊！

劍門關更是高峻而雄險，簡直是一人在那里把守，萬人都難以闖過關口將門戶打開。在這里把守關隘的，倘若不是值得信賴的人，他們就會化身成為豺和狼那樣兇殘之徒，據險作亂。行人經過這里時，早上要防備猛虎的侵害；晚上還要避開長蛇的偷襲。他們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衣美食的城邑雖然是個使人快樂的地方，但奢靡淫樂終會磨滅心智，還不如早些回家。攀越蜀道之難，真是比登天還難啊！當我踏上歸途側轉身來向西望去，還是止不住連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