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之歌(節(jié)選)》原文與翻譯、賞析
惠特曼
1
我贊美我自己,歌唱我自己,
我所講的一切,將對你們也一樣適合,
因為屬于我的每一個原子,也同樣屬于你。
我邀了我的靈魂同我一道閑游,
我俯首下視,悠閑地觀察一片夏天的草葉。
我的舌,我的血液中的每個原子,都是由這泥土,
這空氣構(gòu)成,
我在這里生長,我的父母在這里生長,他們的父
母也同樣在這里生長,
我現(xiàn)在是三十七歲了,身體完全健康,
希望繼續(xù)不停地唱下去直到死亡。
教條和學(xué)派且暫時擱開,
退后一步,滿足于現(xiàn)在它們所已給我的一切,
但絕不能把它們?nèi)z忘,
不論是善是惡,我將隨意之所及,
毫無顧忌,以一種原始的活力述說自然。
……
10
我獨自在遙遠(yuǎn)的荒山野外田獵,
漫游而驚奇于我的輕快和昂揚,
在天晚時選擇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過夜,
燒起一把火,烤熟了剛獵獲到的野味,
我酣睡在集攏來的葉子上,我的狗和槍躺在我的
身旁。
高張風(fēng)帆的美國人的快船,沖過了閃電和急雨,
我的眼睛凝望著陸地,我在船首上彎著腰,或者
在艙面上歡快地叫笑。
水手們和拾蚌的人很早就起來等待著我,
我將褲腳塞在靴筒里,上岸去玩得很痛快,
那一天你真該和我們在一起,圍繞著我們的野餐
的小鍋。
在遠(yuǎn)處的西邊,我曾經(jīng)看見獵人在露天舉行的婚
禮,新婦是一個紅種女人,
她的父親和她的朋友們在旁邊盤腿坐下,無聲地
吸著煙,他們都穿著鹿皮鞋,肩上披著大而
厚的氈條,
這個獵人慢悠悠地走在河岸上,差不多全身穿著
皮衣,他的蓬松的胡子和卷發(fā),遮蓋了他的
頸子,他用手牽著他的新婦,
她睫毛很長,頭上沒有帽子,她的粗而直的頭發(fā),
披拂在她的豐滿的四肢上,一直到了她的腳
脛。
逃亡的黑奴來到我的屋子的前面站著,
我聽見他在摘取木樁上的小枝,
從廚房的半截的彈簧門我看見他是那樣無力
而尪弱,
我走到他所坐著的木頭邊領(lǐng)他進(jìn)來,對他加以安
撫,
我滿滿地盛了一桶水讓他洗滌他的汗垢的身體和
負(fù)傷的兩腳,
我給他一間由我的住屋進(jìn)去的屋子,給他一些干
凈的粗布衣服,
我現(xiàn)在還清楚記得他的轉(zhuǎn)動著的眼珠和他的局促
不安的樣子,
記得涂了些藥膏在他的頸上和踝骨的瘡痕上面,
他和我住了一個星期,在他復(fù)元,和到北方去以
前,
我讓他在桌子旁邊緊靠我坐著,我的火槍則斜放
在屋子的一角。
……
13
黑人緊緊的捏著四匹馬的韁繩,支車的木樁在下
面束著它的鏈子上晃搖著,
趕著石廠里的馬車的黑人,身體高大,堅定地一
只腳站在踏板上,
他的藍(lán)襯衣露出寬廣的脖子和胸脯在他的腰帶間
松開,
他的眼神安靜而威嚴(yán),他從前額上將搭拉著的帽
緣向后掀去,
太陽照著他卷曲的黑發(fā)和胡子,照著他光澤而健
壯的肢體的黑色。
我看到這個圖畫般的巨人,我愛他,但并不在那
里停留,
我也和車輛一樣的前進(jìn)了。
無論向何處移動,無論前進(jìn)或是后退,我永遠(yuǎn)是
生命的撫愛者,
對于隱僻的地方和后輩少年,我都俯身觀察,不
漏掉一人一物,
為了我自己,為著我的這篇詩歌我將一切吸收。
勤勞地負(fù)著軛或者停止在樹蔭下面的牛群喲,
在你的眼睛里所表現(xiàn)的是什么呢?
那對于我好像比我生平所讀過的一切書籍還多。
我整天長游和漫步,我的步履驚起了野鴨群,
它們一同飛起來緩緩地在天空盤旋。
我相信這些帶翅膀的生物有其目的性,
也承認(rèn)那紅的,黃的,白的顏色都能使我激動,
我認(rèn)為這綠的,紫的和球狀花冠都各有深意,
我更不因為鱉只是鱉而說它是無價值的東西,
樹林中的挫鳥從來沒有學(xué)習(xí)過音樂, 但我仍覺它
歌唱得很美麗,
栗色馬的一瞥,也使我羞愧于自己的愚拙。
(楚圖南 譯)
【賞析】 這首長詩是惠特曼最重要的詩歌之一,幾乎包含了他的全部重要思想。全詩共有1336行,限于篇幅,這里只選了其中一小部分。
惠特曼詩中所說的“自己”,實際上是一個“大我”,既是詩人自己,又是作為資產(chǎn)階級民主基礎(chǔ)的 “個人”的集中體現(xiàn)。這個“自己”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它像草葉一樣,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就在哪里生長。惠特曼之所以給他的詩集取名《草葉集》,是因為草在“寬廣的地方和狹窄的地方都一樣發(fā)芽,在黑人和白人中間都一樣地生長”,它的生命力之強,甚至“不亞于星球的運轉(zhuǎn)”。草葉就象征著惠特曼自己。在惠特曼眼里,草葉最普通,最平凡,然而最有生命力,最頑強。惠特曼的整個詩集都體現(xiàn)了一種草葉的精神,一種他自己的精神。
惠特曼在詩中描寫了各種各樣最普通、最平凡的人物,他們從事不同的職業(yè),有著不同的膚色,他們都在緊張地勞動,拼搏,開拓,他們都屬于社會的下層,但卻是生活的強者,他們有著豪邁的氣概、宏偉的氣魄和奮發(fā)向上的精神。惠特曼贊美自己,歌唱自己,也就是贊美、歌唱這些最普通的勞動者。
惠特曼在詩中通過 “自己” 的形象,闡發(fā)了他的資產(chǎn)階級民主 “個人”的理想。這種理想的個人,應(yīng)該是靈魂與肉體的完美結(jié)合。惠特曼自稱“是肉體的詩人,也是靈魂的詩人”,他崇拜的肉體是健壯、強悍的,充滿電一般的活力,也就是他在另一首詩中所說的那種“帶電的肉體”;他推崇的靈魂是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自由精神,他在 《擬議的倫敦版 <草葉集>序》中說:“誠然,我們?nèi)羰怯靡粋€字眼來概括《草葉集》的各個部分的話,那個字眼似乎就是‘民主’一詞。可是,這并不意味著僅局限于政治方面的民主——政治方面的民主只不過是(全人類以及)詩歌中的民主的一個部分而已。需要把‘民主’這一詞伸延到全人類以及文化的各個部門,尤其應(yīng)該包括屬于道德、美術(shù)、哲學(xué)的各個部門……”惠特曼的這種理想,反映了處于上升時期的資產(chǎn)階級改造人類以適應(yīng)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氣魄。但是他沒有看到,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實際上造成了靈魂與肉體的分離,因此也不可能使真正的民主得到保證。
惠特曼歌頌的“自己”是自然中的一員,是與自然界的整個生命運動相協(xié)調(diào)一致的,因此,他懷著與宇宙萬物共同分享生命運動的歡樂之情,“以一種原始的活力述說自然”,表現(xiàn)出敢與宇宙比高低的偉大氣魄。
總之,惠特曼筆下的“自己”,既是最普通的人,也是最偉大的人,既是體魄健壯的人,也是靈魂高尚的人,既是大自然的一員,也是大自然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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