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前4章是在四五個月以前寫成的;那時因另有別用,要遷就環境一點,所以說得很糟糕。以后的幾章, 雖然是在最近一月以內寫好的,前后思想還有些緊氣,但也是不行。而且因為中間隔開了許多時間,恐怕前后的情調,也不能一致。但是, 沒有法子了。
雖然是生長在比工農無產階級還要困難的家庭里的我,一向卻因為受了資產階級的教育、封建社會的熏陶,從沒有認清自己的地位。如今雖然稍乎有些認清了,但是深印在腦筋里的故舊的遺毒,還一時不能洗清。
我對于文學,尤其是文學的理論,本來便沒有什么研究;所以這里所說的東西,除了抄襲以外,一大半便是我的臆造。
臆造當然是不對的,但在文學上的臆造, 卻似乎可以請求原諒的;而且, 雖說在文學上是我自作聰明,但與政治經濟等實質的社會科學的理論, 卻是相去不遠的。
我之想發心寫這一本東西,或者是我的懺悔。因為我自從認識我的環境, 即我的階級與使命之后,便想自己來習作另外一種文藝。但是, 因為受到資產階級的教育而有資產階級脾氣的我,說要完全表現無產階級的精神,似乎還是十二分困難的事。加之,軟弱而畏怯的心情支配著我, 沒有決心加入下層去訓練自己, 所以便是寫出作品來,也是不充實的、空虛的。
郁達夫先生似乎有這樣的話對我說過:無產階級文藝、農民文學等,我們根本是做不來的;因為我們雖則都是無產階級,但所受的教育,卻都是資產階級的;所以我們只能提倡,要成功,要真正的創作的成功, 還須待之我們的子孫。
因此,我便想把我的對于文學的見解寫出,以暫時當一種蚊子般的叫喊, 來提倡一下。
所以,這本書的發表,便是我之不能創作真切的無產階級文學的懺悔。
又:講到無產階級革命文學,根本便應去參加工作,但我卻只能躲在文學的蔭庇下空喊,這也應該有一個懺悔!
明日的文學者,我相信是不這樣的。
1929年
( 《明日的文學》,現代書局1929年版)
賞析 這篇自序寫于1929年。文章一開始交代了書中章節的寫作情況:許杰“在四五個月以前寫成”“前四章”, “在最近一月以內” “寫好”“以后的幾章”。這樣前后聯系起來,可知《明日的文學》一書的完成一共用了半年多的時間。明確這樣一個時間概念,對我們理解這篇自序的內容非常重要,因為《明日的文學》是許杰半年多來認識時代、認識文學和認識自己的思想記錄。
許杰寫作《明日的文學》時未滿30歲。當時的他已經有了非常艱辛坎坷的經歷:他于1927年目睹了國民黨反動派在上海發動的“四一二”反革命事變,并被逮捕,保釋出獄后,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28年,他在浙江又目睹了寧海亭旁鄉農民起義的失敗,從寧海輾轉潛回上海,迫于白色恐怖,再轉赴馬來亞,直到1929年冬才重返上海。從這些經歷中我們能夠了解到,許杰接受了中國共產黨的培養和教育,經過社會現實的嚴酷磨練,他的思想覺悟提高了;無產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的深刻影響,則對許杰文學觀的形成產生了重大的作用。所有這一切,都會在《明日的文學》中反映出來。
《自序》簡略介紹了《明日的文學》成書經過后,集中了其余的所有篇幅,抒發了自己的寫作感受。
首先,作者對自己進行了解剖:第一,他“生長在比工農無產階級還要困難的家庭里”;第二,他“受了資產階級的教育、封建社會的熏陶”, “深印在腦筋里的故舊的遺毒,還一時不能洗清”。他解剖得簡潔而坦誠。其次,作者表示:《明日的文學》里“所說的東西,除了抄襲以外,一大半便是我的臆造”,“與政治經濟等實質的社會科學的理論,卻是相去不遠的”。他表示得簡潔而自信。
接著,作者在“懺悔”的同時,抒發了對于“明日的文學”的熱切向往。“懺悔”什么呢?一是“受到資產階級的教育而有資產階級的脾氣”;二是“軟弱而畏怯的心情支配著我,沒有決心加入下層去訓練自己”;三是“講到無產階級革命文學,根本便應去參加工作,但我卻只能躲在文學的蔭庇下空喊”。總之,作者表示: “這本書的發表,便是我之不能創作真切的無產階級文學的懺悔。”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懺悔”,是因為他懷有“創作真切的無產階級文學”的強烈的內在動機。他寫道, “我自從認識我的環境,即我的階級與使命之后,便想自己來習作另外一種文藝”。
從整體上看,全篇洋溢著熾熱的激越的情緒,但也不失其清醒的頭腦:一是他知道在國民黨反動派的白色恐怖之下,寫出來的文字“要遷就環境一點”;二是他經過自我解剖,知道自己的局限,因此他引證并贊同了郁達夫的觀點:“要真正的創作的成功,還須待之我們的子孫。”
這篇序文的結構比較松散,但思路集中,行文簡潔,可謂形散而神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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