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漢宮春 會稽秋風亭觀雨》

亭上秋風，記去年裊裊，曾到吾廬。^②山河舉目雖異，風景非殊。^③功成者去，覺團扇、便與人疏。^④吹不斷，斜陽依舊，茫茫禹跡都無。^⑤ 千古茂陵詞在，甚風流章句，解擬相如。^⑥只今木落江冷，眇眇愁余。^⑦故人書報：“莫因循、忘卻莼鱸?！?sup>⑧誰念我、新涼燈火，一編太史公書。^⑨

【注釋】 ①秋風亭：作者任職紹興時所造。②“亭上”二句：語出《楚辭·九歌》：“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裊(niao鳥)裊，微風吹拂的樣子。③“山河”二句，語出《世說新語》，見前《水龍吟》(渡江天馬南來)注③。④“功成”句：語出《戰國策·秦策》：“蔡澤謂應侯曰：‘四時之序，成功者去’?！敝敢荒晁募景创涡蜻\行，每一季節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動退去?！坝X團扇”句：典出漢·班倢仔《怨歌行》：“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智锕澲?，涼風奪炎熱。棄損篋笥中，恩情中道絕”。⑤“茫茫”句，語出《左傳·襄公四年》：“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跡，畫為九州’?！眰髡f夏禹曾到會稽，故此處懷念“禹跡”。⑥茂陵：指漢武帝。茂陵詞：指漢武帝的《秋風辭》?！皵M相如”：語出《漢書·揚雄傳》：“蜀有司馬相如，作賦甚弘麗溫雅，雄心壯之，每作賦常擬以為式?！鄙酰鹤鳌笆恰苯?。解擬：作“比得上”解。風流：指文章優美而有韻味。⑦“木落江冷”：套用唐人崔信明詩句“楓落吳江冷”(見《新唐書·崔信明傳》)?！绊痦稹本洌赫Z出《楚辭·九歌》：“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表痦穑哼h望而看不見的樣子。⑧莼鱸：見前《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注④及《木蘭花慢·滁州送范倅》注②。因循：蹉跎，延誤。⑨新涼燈火：語出韓愈《符讀書城南》詩：“時秋積雨霽，新涼入郊墟。燈火稍可親，簡編可卷舒?！敝盖锾鞗鏊砩峡牲c燈讀書了。太史公書：指司馬遷的《史記》。

【譯文】 吹到亭子上來的秋風啊，記得去年你也縷縷不絕地吹過我那瓢泉的茅廬。舉目四望，這里的山河雖然不一樣，可秋天的景色和我的舊居沒有什么懸殊。夏天完成了使命就自動退走了，驅熱的團扇已經無用，人們就將它棄置不顧。秋風啊，你就這樣不斷地吹，西下的太陽照舊顯得衰落遲暮。眼前是昏茫茫的一片晚景，哪里還能把大禹的遺跡尋出?

漢武帝的《秋風辭》流傳千古，它優美而有韻味，比得上司馬相如的名賦。如今秋天樹葉凋零，江水寒冷，我遠望不見古人，心中十分愁苦。最近我又收到老朋友的來信，他一片好心將我叮囑：“再不要留戀官場自我延誤，難道你已忘了故居的莼羹鮮鱸?”唉!有誰知道，在這初秋的涼夜，我正坐在燈下研讀《太史公書》!

【集評】 明·卓人月、徐士?。骸白x此結句，知幼安之門高于漢史之龍門;讀后結句，知幼安之戶冷于晉賢之鳳戶?！?《古今詞統》卷十二)

清·陳廷焯：“高絕。超絕。既沉著，又風流;既婉轉，又直捷。句意深長，尤為千古杰作。跡似淵明，志如子美。”(《云韶集》卷五)又：“又‘功成者去，覺團扇便與人疏。吹不斷，斜陽依舊，茫茫禹跡都無?！杂诒瘔阎幸娚詈?。”(《白雨齋詞話》卷六)

【總案】 此詞也是嘉泰三年秋在紹興時所作，和前選“秦望山頭”一闋可稱紹興秋懷之姊妹篇。上片因秋風而生悲，想念故居，并因黃昏衰殘遲暮之景而悲國家命運之衰微不振。禹跡懷古三句，十分悲涼，心事浩茫之狀全盤托出。下片極寫作者覽景懷古之后產生的孤獨之感和進退兩難的矛盾心情。不過從種種愁苦矛盾的自述中，我們仍可看見有一個倔強堅毅、身雖老而志不滅的稼軒在。末句之“新涼燈火，一編太史公書”不著議論，只述其事，讓人明白了作者盡管矛盾萬端，但仍為探索救國中興之道而潛心研讀記載幾千年中華興衰治亂經驗的史書。烈士暮年的悲壯情懷于此得到鮮明的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