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炎
接葉巢鶯,平波卷絮,斷橋斜日歸船。能幾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東風且伴薔薇住,到薔薇、春已堪憐。更凄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當年燕子知何處,但苔深韋曲,草暗斜川。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閑眠。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
涵詠詞意,此作當作于宋亡之后。詞人面對西湖暮春景色,即景抒情,借物言情,抒發內心哀怨。
起首三句,抓住最富有特征景物勾勒了暮春西湖景象:堤上密密柳樹,深藏巢居啼鶯;湖面水光瀲滟,彌彌微波把飄飏的柳絮輕輕卷入波心;一道斜陽照臨著斷橋畔的歸舟,整個畫面掩映相背,皆有意態。“卷絮”、“斜日”點出了暮春節令與傍晚時分,“斷橋”則指明在西湖。“接葉巢鶯”,櫽括了杜工部《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中的“接葉暗鶯巢”句。詞人徘徊湖上,對著這美好景色,不由興起了人生“能幾番游”的感喟。而意猶未足的是今已過了落花時節,看花須等待明年了!可是花開花落年年相似,而人世滄桑則歲歲不同,到明年看花人又將如何?于是惜春之感油然而生,“東風且伴薔薇住,到薔薇、春已堪憐”,他向東風低語,春風呵,切莫匆匆而去,且“伴”著薔薇“住”到花開的時候,但即令如此,春天也已到了最后“堪憐”階段了。詞人的情感從惜春進到無可奈何的傷春。這里一“伴”一“住”,賦予物態以人性。然而更令人凄惻的是“萬綠西泠”將要變為一抹荒煙殘草了,這又何等令人黯然神傷。
換頭“當年燕子知何處”句,詞人從對大自然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傷轉到對人世滄桑的感傷。這里用的是劉禹錫《烏衣巷》“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句意,既是對自己家敗人亡的詠嘆,也隱有國破山河改的哀戚。緊接著借用前代長安與江西游覽勝地“韋曲”、“斜川”的“苔深”、“草暗”抒寫勝景荒蕪,游人絕蹤,既感慨西湖寥落,更由眼前西湖拓展到神州大地。張炎論詞主清空,反對質實,此處用“苔深”、“草暗”字祥,示現荒涼衰敗,婉有情致。“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作者宕開一筆將自己置身一傍,以素向自在而不知愁的鷗鳥,如今也感到愁,抒寫時世之不堪回首,空明激射,運思高妙。世事至此,哪會再有意重續昔日西湖笙歌盈耳的繁華生活,面對這種現實,只得“掩重門,淺醉閑眠”。無奈游絲飛花,杜鵑啼聲,還是避不開,一件件映進眼簾,一聲聲傳入耳鼓,惹人憂愁。那就只索“莫開簾”,徹底與世隔絕吧。此中藏有無限衷曲!
全詞凄清幽怨,婉致空靈,自成一格;清幽流暢如天際浮云,隨風舒卷,洵為山中白云。其抒惜春、傷春,感傷家國人世,別具一種清芬。
譚獻云: “能兒番”二句,運掉虛渾。“東風”二句,是措注,惟玉田能之,為他家所無。換頭見章法,玉田云“最是過變不可斷了曲意”是也。(《宋詞三百首箋注》引)
淡淡寫來,冷冷自轉,此境大不易到。(許昂霄《詞綜偶評》)
玉田《高陽臺》(西湖春感)一章,凄涼幽怨,郁之至、厚之至,與碧山如出一手。樂笑翁集中,亦不多覯。(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
情景兼到,一片身世之感。“東風”二語,雖是激迫之詞,然音節卻婉約。惹甚閑愁,不如掩門一醉高臥也。(陳廷焯《云韶集》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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