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

步深幽，正云黃天淡，雪意未全體。鑒曲寒沙，茂林煙草，俯仰千古悠悠。歲華晚、飄零漸遠，誰念我、同載五湖舟?磴古松斜，崖陰苔老，一片清愁。回首天涯歸夢，幾魂飛西浦，淚灑東州。故國山川，故園心眼，還似王粲登樓。最憐他、秦鬟妝鏡，好江山、何事此時游。為喚狂吟老監，共賦消憂。

自注：閣在紹興，西浦、東州皆其地。

蓬萊閣是紹興城外臥龍山麓的勝境，歷代文人騷客，登臨懷古，多有創作。周密這首詞，當作于端宗景炎元年(1276)冬。此前一年，周密被任命為義烏縣令，時元兵已陷建康，直逼臨安。次年正月，臨安陷落，恭帝、太后被擄北去，國勢已不可收拾。元兵繼續南下，宋官紛紛降元，周密被逼北返。當年冬，他至紹興，會同詞友王沂孫，在一個寒意料峭的日子里，登上蓬萊閣，不禁百感交集，寫了這首詞。

上片從登閣寫起，融寫景、抒情為一體。“深幽”二字，不僅點明蓬萊閣所處位置，還流露出作者的無限愁緒。“云黃天淡，雪意未全休”，正醞釀著一場大雪，陰沉寒冷的天氣也映襯了作者的心情。“鑒曲”三句，說在閣上放眼望去，使人感到無限的惆悵：鑒湖顯得河寒水冷，蘭亭邊上的茂林修竹，現在也被一片煙霧籠罩著。詞人于是想起了從古到今不少往事：晚年退隱鑒湖的大詩人賀知章，寫《蘭亭集序》的大書法家王羲之，現在都在哪里? “俯仰”，用《蘭亭集序》中“俯仰之間，已為陳跡”意，詞人憶昔撫今，不勝感嘆。“歲華晚”有二義，一是指時已歲暮;二是指自己年已漸暮。自己到處漂泊，已離原籍濟南越來越遠，真希望能象當年范蠡那樣，與自己心愛的人泛舟五湖，隱遁避世。然而知音難覓。眼望近景，石級已經陳舊，松樹歪歪斜斜，山崖上布滿苔蘚，是一幅凄慘清冷的圖景。景中有情，物我交感，為下片的深入抒情作了鋪墊。

下片是抒發自己的故國之思。紹興人杰地靈，有著多少激勵人心的故事，是詞人向往的地方，曾把它作為第二故鄉。他在飄零天涯之時，多少次在夢中曾經到過這個地方，真是魂牽夢縈，泣涕漣漣。今日真的來到這里，風景依舊，但它已處異族統治之下，登臨此閣自然產生了王粲《登樓賦》那樣的心情：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最憐他”幾句，意思更進一層。“秦鬟”，指山，因秦女的鬟象山之形; “妝鏡”，指鑒湖水。說盡管江山易主，然紹興的山水還是那樣的美麗。結拍處幻想喚醒“四明狂客”賀知章一起飲酒賦詩以消愁。

這首詞，充分表達了周密在宋都臨安陷落、有家難歸時的心情，凄涼沉郁，動人心弦。

公謹《一萼紅》(登蓬萊閣有感)一闋，蒼茫感慨，情見乎詞，當為《草窗集》中壓卷，雖使美成、自石為之，亦無以過，惜不多覯耳。(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

此詞蒼茫感慨，情見乎詞，當為草窗集中壓卷，雖使清真、方回、白石、梅溪諸家為之，亦不能毫厘相過。大抵詞各有極，既據其巔矣，又何加焉。(陳廷焯《云韶集》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