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義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這首詞歷來被視為佳作,胡仔更認為“簡齋惟此詞為最優”。詞為撫今追昔之作,情真意切,清朗自然。上片以“憶昔”為總領,開端追憶往事。“午橋”,指午橋莊,即唐代裴度的別墅綠野堂,在洛陽南十里。此莊筑山穿池,有風亭、水榭、暖閣、涼臺,風景十分優美。裴度晚年常和白居易、劉禹錫等在此把酒論文,相歡達旦。北宋初,為張齊賢所有,曾有詩曰: “午橋今得晉公廬,水竹煙花興有余。”可見午橋在歷史上就是文人賞心悅目、文酒宴會之所。而詩人又曾在此參加過“坐中多是豪英”的豪飲暢聚盛會,這自然是一生中難以忘卻的往事。尤其是經過靖康之難,洛陽淪于敵手,就更易觸發對舊事的回憶。“長溝流月”三句,是對盛會的境界描寫,以幽美的意境烘托不同尋常的豪雅興情。首句點出了“午橋橋上飲”是在月夜,但沒有直寫天空之月,而以明月映水、月影朦朦的畫面寫出靜謐幽清的月夜景色。“杏花疏影里”寫的是杏花,但又不著筆于花盛枝繁、旖麗婀娜的外貌,而是用淡墨勾勒其月下疏影,形成一幅冷月幽幽,花影清疏的素美境界。“長溝流月去無聲”,何等幽靜; “杏花疏影”,又是何等清逸!在這樣幽清的月夜里,悠悠笛聲,徹夜蕩漾。這笛聲不僅沒有破壞周圍的寧靜氣氛,而是融于幽境中,增添了月夜的清謐和豪情。這三句意境美、情趣濃,而且具有文人豪士聚會的特色。這里,沒有華燈玉盞、曼舞輕歌的宮宴氣氛,而是以長溝、月夜,花影、笛聲構成一幅清幽暢朗、豪興盎然的文人雅士高會圖。當日盛會景色如此,又在文酒勝地午橋暢飲,怎能不使詞人記憶猶新,如臨舊地!
上片是二十年前洛陽舊游的回憶。洛陽曾是唐以后許多朝代的首都,北宋也以之為陪都。可見詞人對洛陽的思憶,亦是對汴京的思憶,對國都陷于敵人的傷痛。所以,“二十余年如一夢”的撫今追昔,感情極其復雜,不限于洛陽舊游之“夢”,而是包括二十余年來多少可喜可嘆可驚可悲之事——洛中舊游、仕途得失、國家之難、南奔之苦,一切都恍如夢寐。而其中最令詞人難以忘懷的是歷經艱險的南奔途中之苦。當他終于到達臨安時,一種痛定思痛、劫后余生的感嘆,不禁油然而生。“此身雖在堪驚”,蘊藏著多少往日的痛苦和辛酸。“閑登小閣看新晴”,“新晴”,雨后初晴,此處指雨止月出。這一句點題并呼應上片。詞人月夜登閣,見景生情。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洛中舊游景象自然浮現眼前。在朦朧的月色下,似乎又看到了“長溝流月”和“杏花疏影”,又聽到清越的笛聲。本來,詞人是離亂后,驚魂初定時,閑登小閣望月,卻不料勾起難忘的往事。思緒萬千,深感古今多少興亡衰敗、悲歡離合事,難以理出端緒,作出判斷,更無力改變。所以,無限感慨,覺得只能付于說古道今的漁歌唱于三更了。其凄楚之情,含蓄深沉,耐人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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