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小樓西角斷虹明。闌干倚處,待得月華生。燕子飛來窺畫棟,玉鉤垂下簾旌。涼波不動簟紋平。水精雙枕,傍有墮釵橫。
關于這首詞,明蔣一葵《堯山堂外紀》有這樣一段記載: “歐陽永叔任河南推官,親一妓。時錢文僖(惟演)為西京留守,梅圣俞、尹師魯同在幕下。一日,宴于后園,客集而歐與妓俱不至。移時方來。錢責妓云:‘末至,何也?’妓云: ‘中暑,往涼堂睡覺,失金釵,猶未見。’錢曰: ‘若得歐推官一詞,當為償汝。’歐即席云: ‘柳外輕雷池上雨’云云。坐皆擊節,命妓滿斟送歐,而令公庫償釵。”據這段記載可以知道,這首詞是歐陽修為一歌妓在席間即興應歌之作,因此有的本子題為《妓席》,是一首以艷情為內容的小詞。對于歐詞中的艷曲,前人多疑為小人(劉煇)偽作而加以刪削,他們這樣做多半是出于“為尊者諱”的動機。其實,宋初文人沿襲“花間”、南唐風氣,詞作多以艷情為內容,作為“一代儒宗、風流自命”(曾慥《樂府雅詞引》)的歐陽修,也不能免俗,他既作雅詞,又長艷曲,正好反映了他公私生活的兩個方面。這首詞是他在天圣九年(1031)任西京洛陽留守推官時所寫,其時才二十五歲,過著“游飲無節”、親妓聽歌的生活(參見《續資治通鑒·宋紀》)。
詞的上片描繪夏雨晚晴景色,為點染人物情思創造幽美的環境。開頭兩句把雷聲、雨聲、荷聲交織起來描寫,隱隱的輕雷從遠處柳樹林傳來,池塘上飄灑下一陣雨,雨打荷葉,發出颯颯聲響。“滴碎”二字,用常得奇,不但寫出荷葉承雨的清脆聲音,而且寫出聽雨之人的細膩感覺。陣雨過后,天即放晴,一彎斷虹懸掛天際,映襯出小樓的輪廓,顯得分外美麗。一個“明”字,描繪出一幅雨過天晴、碧空如洗、夕陽映照、彩虹明麗的絢爛圖景。在這樣美好的環境中,女主人公獨倚欄桿,流連于光線、色彩變幻無窮的晚晴之美,一直等到新月升空、銀輝瀉地才悄然離去。
詞的下片由室外景致轉入描寫女子閨房中情事。雕梁畫棟、玉鉤簾旌、涼竹簟、水晶枕,都是女子臥室中物件。詞人沒有直接描寫房中人物的活動,而是借燕子窺簾,看見室內的涼席、雙枕和落在枕邊的金釵,暗示曾有人在此共眠來。“墮釵”一句,畫龍點睛,妙語成趣,關合錢惟演宴席前歌女失釵情事。詞人表現艷情,命意曲折,用筆深細,含蓄雋永而不傷大雅。這種寫法在晚唐詩人韓偓《已涼》詩中已經出現: “碧闌干外繡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八尺龍須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通篇沒有寫人物活動,更不涉及“情”字,而是借助景物環境來點染人物的情思。歐陽修這首詞與《已涼》詩有異曲同工之妙,能夠啟發想象,供人玩索。后來蘇東坡寫《洞仙歌》,也仿效歐陽修的筆法: “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欹枕釵橫鬢亂。”
從這首小詞可以看出,收錄在歐陽修《醉翁琴趣外篇》中的一些艷詞,還有重新研究的價值,不能以道學家的觀點一概斥為“淺近”、“浮艷”,甚或疑為偽作。它們的藝術表現手法,對于以婉約為正宗的詞的發展,起到不可低估的作用。
(涼波不動三句)不假雕飾,自成絕唱。(許昂霄《詞綜偶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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