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guān)》,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yuǎn),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yīng)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大觀元年(1107),李清照夫婦屏居鄉(xiāng)里青州之歸來堂,凡十余年,宣和三年(1121),趙明誠出任萊州守,李清照初未同行,此詞或是別后相思之作。全篇寫離愁別苦,感情深細(xì)委婉,反映了易安詞的一個重要特色。
開頭兩個對句,寫晨起時的情景:狻猊形的銅熏爐里煙已熄滅,室內(nèi)冷冷的。紅色的綢緞被子顧不上折迭,象波浪一樣散亂在床上,真是沒情沒緒。起床以后,頭都懶得梳,任憑灰塵積滿平時心愛的鏡奩。“女為悅己者容”,《詩經(jīng)·伯兮》中就有“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沫?誰適為容”之說。這時“日上簾鉤”,時間已不早了,爐已冷卻,被卻翻亂,頭猶未梳,奩也未拭,這是寫人之“慵”,是托物寄情。下面寫出了“慵”的根由。“生怕”,意為最怕或只怕,表明對離別懷有的一種難以消受的心理。“多少事、欲說還休”,這里有一系列的內(nèi)心活動:分別非所愿,卻又不得不從,所以象有許多話要說,又只好克制自己,不如不說;而離別之苦,并非言語所能表達(dá),說不清,只好不說……由于這種離愁別苦的折磨,導(dǎo)致“新來瘦”。可又不正面說出“瘦”的原因是相思之苦,卻用“非干”、“不是”來排除其他的因素,讓讀者自去領(lǐng)悟。與上面“欲說還休”聯(lián)系起來看,更體現(xiàn)了一種抑郁難言的凄苦。這也顯出作者與人不同的含蓄、深細(xì)的筆法。
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
換頭迭用兩個“休”字,一再表示完了,算了,與上闋“欲說還休”氣韻一致,是一種事到如今已無法改變的無可奈何的情緒。“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guān)》,也則難留”,點(diǎn)出了上面種種無奈而凄苦的心情皆出于此。趙明誠此去,看來非同一般(當(dāng)是朝令),故說縱使唱徹《陽關(guān)曲》(抒寫離情的琴曲),也無法挽留得住。分離已成定局,只能忍受別離的痛苦。這也是三次用“休”字的原因。“念武陵人遠(yuǎn),煙鎖秦樓”句,用了兩個典故:“武陵人”為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武陵漁人,趙明誠曾隱居故里十年,故有“武陵人”之喻;“秦樓”指仙人蕭史與秦穆公之女弄玉飛升的地方,事出《列仙傳》。這里暗用李白《憶秦娥》詞意。故這里,“武陵人遠(yuǎn)”有“灞陵傷別”的悲涼,“煙鎖秦樓”,有獨(dú)守空樓的惆悵。兩句用一個“念”字領(lǐng)起,思之甚深。最后寫人去樓空后,自己只好孤零零地終日凝望載去離人的流水,進(jìn)而把水?dāng)M人化,說“惟有樓前流水”,才會知我念我,理解我的憂愁。言水念人,詞頗孤凄,可是終日凝眸,到底是為什么?余韻雋永。
此種筆墨,不減耆卿、叔原,而清俊疏朗過之。“新來瘦”三語,婉轉(zhuǎn)曲折,煞是妙絕。筆致絕佳,余韻尤勝。(陳廷焯《云韶集》評)
上一篇:《桂枝香 金陵懷古·王安石》原文與賞析
下一篇:《蝶戀花·歐陽修》原文與賞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