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人杰
誰使神州,百年陸沉,青氈未還?悵晨星殘月,北州豪杰;西風斜日,東帝江山。劉表坐談,深源輕進,機會失之彈指間。傷心事,是年年冰合,在在風寒。說和說戰都難。算未必江沱堪宴安。嘆封侯心在,鳣鯨失水;平戎策就,虎豹當關。渠自無謀,事猶可做,更剔殘燈抽劍看。麒麟閣、豈中興人物,不畫儒冠!
這是一首評議時政的詞,題曰“丁酉歲感事”,“丁酉歲”即南宋理宗嘉熙元年(1237)。三年之前,蒙古、南宋軍相約夾攻金人于蔡州,金被滅亡。金亡后,南宋軍又倉促北進,欲滅蒙古,結果卻大敗而回。接著蒙古軍長驅南下,南宋小朝廷上下震恐。詞人痛感當權者腐敗無能,在這首詞中抒發了挽回危局、為國建功立業的愿望。
上片開門見山,直接對當權者提出了義正辭嚴的責問: “誰使神州,百年陸沉,青氈未還?”西晉時宰相王衍清談誤國,導致西晉亡國。桓溫說:“遂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即王衍)諸人不得不任其責!”(《晉書·桓溫傳》)這里化用桓溫的話對朝廷加以反詰,極其有力。“青氈未還”,反用《晉書·王獻之傳》典故。王獻之夜宿齋中,有小偷入內竊物,他說:“偷兒,青氈我家舊物,可特置之。”“青氈”喻指自己的舊物,這里喻北方國土。把敵人比作小偷,表現了強烈的愛憎感情。以下評論時事,用“悵”字領起,表達對國事的失望、懊惱:北方的抗敵志士已寥若晨星,南宋半壁江山也如西風落日,岌岌可危。就在上一年,由中原精銳之士組成的鎮北軍,與南軍發生沖突,北軍將領獻城投降蒙古,詞人對此深感痛心。“東帝”,指戰國時齊湣王(與秦昭王并稱東、西帝),他不能審時度勢,自取孤立,最后敗死。這里用“東帝江山”,暗喻南宋江山已危在旦夕。“劉表坐談”,借用曹操謀士郭嘉的話: “(劉)表坐談客耳!”謂南宋當權者顢頇怯懦,只會坐著空談,也含有指責南宋統治者與蒙古合盟夾擊金人,坐失收復中原良機之意。“深源輕進”,指東晉都督殷浩(字深源)輕率進軍中原而敗歸,暗指兩年前宋軍倉促北進,進攻蒙古軍,結果遭蒙古軍伏擊,倉皇撤退的史實。作者用這一系列的歷史故實,與丁酉年前二、三年間的政事加以比照,對宋朝廷在和與戰問題上的失策,扼腕不置;對金亡以后的歷史關頭的“傷心”事,更深表嘆惋。最后以“冰合”、“風寒”等自然現象,比喻南宋國勢危殆,每況愈下,感情沉痛。
下片“說和說戰都難”,銜接貫穿上片詞意。經過這些教訓,南宋統治集團還是茍且偷安,對和與戰舉棋不定,一些人仍在空談誤國。“算未必江沱堪宴安”,但是長江不是攻不破的,江南一隅未必可供長久享樂安逸之地。“江沱”泛指江南。在評議時局、指斥統治集團的失策之后,作者筆鋒一轉,詞意振起,自抒抱負,壯懷激烈。“嘆封侯心在”四句,采用一抑一揚的“扇對”形式,使感情表達更激烈曲折,意思是自己雖有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但象“鳣鯨”一樣,一旦離開了江湖大海,難免受制于螻蟻;我雖欲自陳恢復大計,但權奸當道,卻無由上達,也不會被采納。“渠自無謀”的“渠”指南宋當權者。“事猶可做,更剔殘燈抽劍看”兩句表示危局并非無可挽回,只要改弦更轍,還可以有所作為。詞人更是躍躍欲試,要殺敵立功。“麒麟閣,豈中興人物,不畫儒冠。”他用漢宣帝畫霍光等十一位功臣像于麒麟閣,以表彰他們輔佐漢室“中興”的故事,表明自己立功報國的決心。詞至此戛然而止,充分顯示了作者的雄心壯志,勃勃英姿。
詞的上片評議時事,以陸沉、晨星殘月、西風斜日、冰合、風寒等自然現象比喻當時危殆的國勢,既形象貼切,又耐人尋味;同時,又精心選擇典故以影射現實,把評議時政引向有關歷史教訓的思考,對當權者誤國的指責,強勁有力。下片抒發自己殺敵報國的心愿,顯示出不甘屈服,積極進取的可貴精神。
傷古吊今,議論縱橫。大聲疾呼,聲滿天地。預料“說和說戰都難,算未必江沱堪宴安。”有志不成,千古同慨。挑燈看劍,令讀者起舞。《龜峰詞》悲而壯。
(陳廷焯《云韶集》評)
感慨時事,發為詩歌……只可用比興體,即比興中亦須含蓄不露,斯為沉郁,斯為忠厚。若王子文之《西河》,曹西士之和作,陳經國之《沁園春》,方巨山之《滿江紅》、《水調歌頭》,李秋田(堂)之《賀新涼》等類,慷慨發越,終病淺顯。(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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