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武

東南第一名州，西湖自古多佳麗。臨堤臺榭，畫船樓閣，游人歌吹。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晴翠。使百年南渡，一時豪杰，都忘卻，平生志。可惜天旋時異，藉何人雪當年恥?登臨形勝，感傷今古，發揮英氣。力士推山，天吳移水，作農桑地。借錢塘潮汐，為君洗盡，岳將軍淚!

這首《水龍吟》，名為西湖懷古，更多的卻是慨今?！皷|南第一名州，西湖自古多佳麗”，起句突兀，令人耳目一震。宋仁宗曾有題辭，說杭州： “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绷馈锻３薄吩~：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遍_頭二句化其詞意，從大處落墨，總寫杭州西湖的湖山美景，氣象非凡。

接下六句從近及遠，亭臺樓閣，園林秀美;堤下，畫船彩舟，游人如織;在碧波蕩漾的湖面上，笙簫管弦，歌吹為樂。表面上寫的是一片升平景象，但深味其境，似已隱含著“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意思。“十里荷花，三秋桂子”，直用柳永詞句，而“四山晴翠”也是柳詞中“疊巘清嘉”的意思。這里，把視線引向整個杭州的湖光山色。

詞人身處南宋末年，目睹百年勝跡，面對如許美景，不禁感慨系之?！笆拱倌昴隙?，一時豪杰，都忘卻，平生志?！弊髡咴谶@里用擬人手法，將西湖作西子，埋怨她消磨了南渡諸公的斗志?？畤@當權者醉心于西湖美景，在湖中酣歌醉舞，忘卻了恢復大計。他們把靖康之恥，國難家仇早已置諸腦后，“直把杭州作汴州”了。詞中所謂“一時豪杰”是指那些當初也曾激昂慷慨后來卻意志消沉的那些官僚士大夫。

上片以美景映哀情，興亡之感，郁憤之情，已彌漫于字里行間。下片汪洋恣肆，更一發而不可收。“可惜天旋時異，藉何人雪當年恥?”這二句表達了詞人對危殆的國勢深感焦灼的憂憤心情。“天旋時異”，意為翻天覆地的變化，指的是靖康二年，汴京淪陷時，徽宗、欽宗及后宮、百官被擄北去的奇恥大辱。一百多年來，這奇恥大辱始終緊壓在南宋人民和廣大富有民族正氣的士大夫心上，如今又能憑靠何人才能雪這奇恥大辱呢?雖然詞人并沒有如辛棄疾那樣激昂，但面對著現實情況，內心也是感慨萬端。果真是國中無人，國家已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了嗎?詞人在登臨錢塘形勝之地時，于絕望之中忽發奇想：既然這“多佳麗”的東南名州，造成了“都忘卻、平生志”的“一時豪杰”，那么何不鏟除這罪惡的淵藪，把它變成為農桑良田，或大有益于社稷臣民吧?！傲κ客粕健庇谩度A陽國志·蜀志》中關于蜀王派五力士迎娶秦王五女途經蜀道而五嶺崩摧的故事。李白在《蜀道難》中有“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之句?！疤靺恰笔恰渡胶＝洝分械暮Ｉ衩?。這兩句是作者希望有神人來推山移水，把西湖變作農桑之地，把“時人目為銷金鍋”(郎瑛《七修類稿》)的錢塘湖填平，使南宋君臣沒有這尋歡作樂的場所。借洶涌澎湃的錢塘潮汐來洗盡哀情，湔雪國恥，以告慰岳飛將軍在天之靈。這里的“岳將軍淚”，當然也包含許多抗金志士“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悲哀和遺憾，也抒發了詞人自己的感慨。

此詞上片寫景明麗，雖多用柳永《望海潮》詞意，但寫景反襯哀情，借景抒情，深衷委曲，蘊藉含蓄。下片寫“登臨”時的復雜矛盾心情，奇想聯翩，一層一轉，曲折婉轉，而感情深沉激越，傷時憂國，一股郁憤的英氣和哀思貫穿全篇。這不失為一首愛國主義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