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會真詩》精選經典唐詩鑒賞
元稹
微月透簾櫳,螢光度碧空。遙天初縹緲,低樹漸蔥蘢。
龍吹過庭竹,鸞歌拂井桐。羅綃垂薄霧,環佩響輕風。
絳節隨金母,云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會雨蒙蒙。
珠瑩光文履,花明隱繡龍。寶釵行彩鳳,羅帔掩丹虹。
言自瑤華浦,將朝碧帝宮。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東。
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蟬影動,回步玉塵蒙。
轉面流花雪,登床抱綺叢。鴛鴦交頸舞,翡翠合歡籠。
眉黛羞頻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麝馥,膚潤玉肌豐。
無力慵移腕,多嬌愛斂躬。汗光珠點點,發亂綠蔥蔥。
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窮。留連時有限,繾綣意難終。
慢臉含愁態,芳詞誓素衷。贈環明運合,留結表心同。
啼粉流清鏡,殘燈繞暗蟲。華光猶冉冉,旭日漸曈曈。
乘鶩還歸洛,吹簫亦上嵩。衣香猶染麝,枕膩尚殘紅。
冪冪臨塘草,飄飄思渚蓬。素琴鳴怨鶴,清漢望歸鴻。
海闊誠難渡,天高不易沖。行云無定所,簫史在樓中。
《鶯鶯傳》中說張生曾寫過一篇三十韻的《會真詩》以記他和鶯鶯初次幽會的情況。但傳文中不載此詩,卻載了河南元稹的《續會真詩》三十韻。這是元稹故弄狡獪。所謂《續會真詩》,就是張生的《會真詩》,今元稹詩集中的《會真詩》,也就是《鶯鶯傳》中所謂《續會真詩》。
元稹的諷諭、感傷、閑適詩,都不如白居易所作的疏俊明快,倒是數十首艷詩是他的特長。《會真詩》是他的五言排律艷詩的名作。
這首詩可以分為六段。第一段六韻十二句。前四句寫天色漸晚,蔥蘢二字在這里恐怕應當解作朦朧。中四句寫在井桐庭竹聲中,有一個美人,穿薄霧似的輕綃之衣,正在走過來,身上懸掛的環佩在風中戛響著。龍吹、鸞歌,都是形容風聲。羅綃二句是轉折句,從寫景過渡到寫人。后四句將金母、玉童比喻那個美人。金母即西王母,她出來時有霓旌絳節簇擁著。這里是指婢女紅娘隨侍而來。“云心”句也是同樣的含意,但不知用什么典故。“更深”二句寫美人來去的時間,也是“夜半來,天明去”之意。不過按照全詩敘述次序,這里似乎不應當講到天明的事。我懷疑“晨會”二字可能有誤。
第二段四韻八句。前四句描寫美人的衣履釵帔,后四句是敘述語。用一個“言”字,即等于“她說”。詩人把這個美人比之為洛妃。她自己說:從瑤華浦來,本想到天宮去朝見青帝,因為中途經過洛陽城北,卻想不到偶然走到宋玉家的東鄰來了。這最后一句又是用了宋玉的《登徒子賦》的典故。這四句都是用形象語來表達,總的意義是說:她本想到佛殿上去焚香禮佛,卻不意誤走到西廂來了。
第三段四韻八句,敘述張生調戲成功。那美人始而微拒,繼而柔情暗通。低鬟、回步二句形容她心里躊躇不決。最后卻是轉面登床,成就了交頸合歡的私情。
第四段四韻八句,描寫交頸合歡時的美人姿態。從來詩人,不敢公然賦詠男女陰私之事,《玉臺新詠》以宮體艷詩著名,也沒有這樣的作品。元稹這一段詩,真是杜牧所痛斥的“淫言媟語”,維護封建禮教者,當然要說他是名教罪人。主張典雅文學者,也以為這些詩句太粗俗下流。但是客觀現實既已存在,有了元稹的先例,后世就只會變本加厲。以《鶯鶯傳》為題材的《西廂記》傳奇,在張生與鶯鶯幽會的這一場曲文,寫得比詩句更為淫褻。自此以后,中國文學中出現了專以描寫色情為題材的小說、戲劇和詩歌。始作俑者不能不推元稹。
第五段六韻十二句,寫幽歡未足,天已黎明。雙方海誓山盟,并互相贈送禮物,表明同命同心的永久的愛情。
第六段六韻十二句寫美人去后,衣裳上還沾染她的香氣,枕上還留著她的脂粉。自己感到孤獨,如臨塘之草,思渚之蓬,沒有歸宿之處,彈琴則發出怨鶴之聲;仰望太空,但見歸鴻飛逝。想到自己與美人的居處,竟像海闊天高,不易接近。美人如行云飄去,不知何往,而自己卻像簫史那樣,獨居樓中,不能得到弄玉為伴侶。弄玉是神話中秦穆王的愛女。簫史是一個善吹簫的青年。他吹起簫來,引來了一只鳳凰,簫史和弄玉公主一起乘在鳳凰背上,上升成仙。這里是變用這個典故,說簫史沒有得到弄玉,而仍在樓中。
元稹把這首詩寫進了《鶯鶯傳》中,這篇傳奇文和這首艷詩就傳誦于世。
他的朋友李紳又為這篇傳奇配上了一首《鶯鶯歌》,成為當時正在流行的一種說唱文學形式。白居易作了《長恨歌》,陳鴻又作了《長恨歌傳》。沈亞之作《馮燕傳》,司空圖作《馮燕歌》。白行簡作《李娃傳》,元稹就作《李娃行》 (已佚)。這都是同時的文學現象。有歌則配一篇傳,有傳則配一篇歌,顯然可知這是民間說唱文學的需要。傳的部分是說白,歌的部分是唱詞。這種文學形式可能是受了佛教文學變文的影響,因為變文也是一段講說、一段歌贊的說唱文體。
一歌一傳的唐代傳奇文學新形式,向戲劇方面發展,就會產生有道白、有歌唱的戲文、雜劇,向小說方面發展,就會產生詞話和彈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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