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
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飛云當面化龍蛇,夭矯轉空碧。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
此詞首二句狀寫夢中所見,明麗俊逸之景如在目前。濛濛春雨催開了各色花卉,所以說是“雨添花”。第一句寫雨中春花怒放,其中“春路”二字,明點時令,兼示處所,概括力極強,顯示了“但有筆力回萬牛”(黃庭堅贊秦觀語)的氣勢。雨潤花,花增容,妍麗的百花隨著春風春雨不斷閃動,色彩變幻,儀態萬方,更顯出滿山春色如畫。第二句寫山花裝點山色,一個“動”字使畫面增添強烈的動感。兩句寫足春雨春花春山的動人景象。三、四句描述夢中所聞,清泠婉轉之音如在耳畔。黃鸝鳴聲動聽,向為人們喜愛。如今“千百”成群地在“小溪深處”鳴囀,彼伏此起,相互應和,伴以淙淙的溪水和颯颯的松筠,該是一個多么幽美的場面!這兩句主要從聽覺著筆,當然也兼寫所見,如小溪,如叢林。至于“有黃鸝千百”一句,除了傳寫它們清亮的歌喉之外,難道不曾為讀者展現它們或翔或止的窈窕姿容?上片描繪的是一幅山中春景圖,動靜參伍,聲色互濟,委實美不勝收。
下片著意抒情,換頭從地面寫到空中,形象地抒發詞人自喻蟄龍騰空的豪邁胸襟。“飛云當面化龍蛇”,謂飛云瞬息萬變,很快化成龍蛇之形。“夭矯轉空碧”句,化用郭璞《江賦》“撫凌波而鳧躍,吸翠霞而夭矯”句意,是說這些由云彩幻成的龍蛇俯仰屈伸地在碧空游轉。此類奇觀,人世難逢,無疑只能是夢中之所見,照應詞題。歇拍方始引出夢中之人——作者自己。他恍惚覺得剛才是喝醉了,“醉臥古藤陰下”,竟不知身在何方。結尾二句,寫酒醉,亦寫心醉,陶然而樂的神態點染得淋漓盡致。
《好事近·夢中作》一反作者后期哀苦凄厲的詞風,色彩絢麗,聲韻瀏亮,情緒熱烈而興奮,呈現一種豪放灑脫的藝術風格,是秦觀晚年詞作的特例。
關于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學術界向來存在兩種看法。一種認為作于初貶處州之際,詞中所寫明媚動人的夢境乃詞人當時思想苦悶的折光反映。一種認為大約作于元符三年(1100),即撰于他從流放地赦回的那一年,詞境的清麗舒徐,正體現作者絕處逢生的狂喜心態。由于當時黨禍甚烈,作為謫臣的他很少想到尚能生還中原,連遇事豁達的蘇軾也“已絕北歸之望”。秦觀甚至自作挽詞,斷言終將“茹哀與世辭”、“孤魂不敢歸”。在這種心境中,突然傳來“放還”的消息,難免引起疑夢疑真的特殊反應;而且少游遇赦北歸時還曾寫過一篇《和歸去來兮辭》,中有“疑是夢而復非”、“覺宇宙而隨寬”等語,也流露出一種悲喜交集、喜出望外的意緒。所以,結合彌漫全詞的樂觀情懷考察,后一種看法應是比較切合作品實際的。
秦少游在處州,夢中作長短句……后南遷北歸,逗留藤州,終于光華亭。時方醉起,以玉盂汲泉欲飲,笑視而化。(《詩話總歸》卷四十引《冷齋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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