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短短長長柳,波上來來去去船。
鷗鳥近人渾不畏,一雙飛下鏡中天。
苕溪有東西兩源,分別出自天目山南北,至吳興(今浙江湖州) 附近匯合注入太湖,合流后河面開闊,兩岸風光秀美,景色如畫,胡仔歸隱后在此寓居。這是一首題畫之作,原載《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五 “宋朝雜記下”,《題苕溪漁隱圖》共有三首,此為其中之一。詩前作者記曰:“余卜居苕溪,日以漁釣自適,因自稱苕溪漁隱,臨流有屋數椽,亦以此命名。僧了宗善墨戲,落筆瀟灑,為余作《苕溪漁隱圖》,覽景攄懷,時有鄙句,皆題之左方,既久益多,不能盡錄,聊舉其一二云。”說明了寫作緣由。了宗是吳郡比丘,精于丹青,為當時士林所重,與作者交好。從詩人另二首同題之作分寫春、秋景看,了宗所畫當不止一幅,然皆取材于苕溪四時之景。此詩所寫為夏景。通過景色描繪,抒發了詩人對苕溪風光和悠閑自在生活的贊美歌詠之情,也隱隱透出他郁積內心的淡淡惆悵。
首句“溪邊短短長長柳”為近景,詩人先將眼光投向溪邊,抓住溪邊最具特色之景物——長長短短、婀娜多姿的行行垂柳。柳為喜水之樹,江南水邊所在都有,這依依柳枝,顯出自然界勃勃生機,這柳樹的錯落有致、長短不一更顯現一種撩人的陰柔美感。
次句“波上來來去去船”則是他遠視——將眼光由溪邊移向溪上所看到的景象。詩人寓居之地,為苕溪近太湖處,漁舟唱返,棹帆競發,舟船絡繹不絕,自是一派南來北往之景。這兩句一靜一動,勾勒出苕溪恬靜中不乏熱鬧的景致。詩人流露的感情無疑是愉悅閑適的。
后兩句又將視線移向空中,“鷗鳥近人渾不畏,一雙飛下鏡中天。”從表面看,詩人在此是實寫其景,言鷗鳥全不畏人,自半空飛掠而下停在平如鏡面的苕溪水上。而實際上,這兩句是蘊含深意的。我國古代有不少與鷗鳥相關的典故。如“鷗盟”,謂與鷗鳥為友,喻隱者生活,此處當然有以此自喻之意。如 “鷗鷺忘機”,據說曾有一喜愛鷗鳥者,每早到海邊與鷗鳥游玩,鷗鳥群至不去,后其父要他抓取鷗鳥把玩,再到海邊,鷗鳥卻“舞而不下”(見北齊劉晝《劉子·黃帝》)說明只有心地純正無邪,鷗鳥才會與之友善而不具防備之心。作者也未嘗不寓此意,表示他歸返自然,心地淡泊,與鷗鳥相處甚洽。再如杜詩有“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旅夜書懷》)句,乃杜甫對沙鷗而自傷孤獨無所依。對作者身世,后人知之甚少。《苕溪漁隱叢話》后集自序有“余丁年罹于憂患,投閑二十載,杜門卻掃于苕溪之上,……嗟余老矣,命益蹇,身益閑,……”語,其《滿江紅》詞也有“紅塵事,誰能省? ……問此時,懷抱向誰論?惟萁穎”句,隱隱透出其不平和苦悶。胡仔寓居苕溪,自有難言之隱,故杜甫對鷗鳥自傷之感,想必詩人亦有之。
此詩所寫之景,《苕溪漁隱圖》中自然都有,但此詩所題之畫,正從作者寓居生活環境而來,故這首題畫詩與一般單純對畫詠詩之作不同,與其說詩人是在題畫,不如說他也同樣是在對景寫生,詩人的“覽景”,包括覽畫中之景和覽現實之景兩個方面。故詩中所詠,可謂是畫景合一。“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 (郭熙《林泉高致》),詩畫是相通的。一首成功的題畫詩,既要點明畫面,又要不拘于畫面,使人如見其畫,又于畫外見意。特別是使畫中之景與詩人之情發生交流,乃至引起讀者感情的投入,從這首題畫詩看,這個效果無疑是達到了。
作者蟄居苕溪煙波之上,寄情山水,對佛家禪理也多有留意。其《苕溪漁隱叢話》中論及詩僧文殊、遠法師、古靈、圓澤、靈徹、船子和尚、參寥、雪竇、贊元、了元、秀老、惠詮、清順等數十人。此詩所題詠的是畫僧的畫,從詩中所寫的溪柳的自在生長,溪上船的自由來往,鷗鳥的近人不畏來看,無不透露出詩人對萬物皆順其本性與自然活動的禪意的領悟。因此把它當作一首禪詩讀,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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