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陸次云·三灘記》鑒賞
五溪之險何限①,而獨記三灘,記其尤耳。
幾渡洞庭,溯潕水者,至武陵必易船。船名鰍,廣三尺,銳尾銳頭,肖形也。搖舟之夫,力如虎,驅礁瀨恃篙, 搶洄溜恃楫, 挺穿石縫, 盤芒繞角, 不失累黍,惟棹是力。沿仰溪流,愈曲愈峻。雙峽夾峙,隘不容天;亂箐披紛②,密不容日。山橫路絕,境轉波開,甫寸晷而風順逆不時,帆張收不一矣。而灘時時越,有有名者,有無名者,不可勝數。
其駭人耳者,曰“猛虎跳澗”。澗之勢,左鉤右突,水因互折。舟逆折而上,如車負重而加遲; 順折而下,如弩發弦而加疾。超然徑度,始全一葉。亂人目者,曰“滿天星”。礁崿上浮,錐戟下隱,象緯縱橫③,冗不可測,非細認湍林,巧迴曲避,檣櫓所經,鮮不為其毀折者。至 “大王灘”懾人魄矣! 當晴日而驚雷,聲遠震也; 濺青空而集霰,沫遠飛也。懸流瀑布,倒捲怒濤。堅綆眾牽,低篷危坐,水忽裹舟,舟還躍水,幾力挽而出于安瀾之上,慶更生矣。
夫乘風鼓浪,快事也,而不勝其險。然不泛瞿塘,不知滟滪之異; 不浮云夢,不識呂梁之奇④。余好游成性,履險如夷,亦惟忠信涉波濤而已,何足阻少文志哉⑤? 為記以告來者。
(《北墅緒言》)
五溪之險隨處皆是,不可殫記,此文只取其最險者三灘記之,其他險境也可概見。三灘之險,其險不一,作者記之,互不雷同。“猛虎跳澗”險在壓岸曲折銳突,水勢高低不齊; “滿天星”險在水上水下遍布明礁暗石,密如繁星;“大王灘”險在水位落差極大,溪流就象一道瀑布。三灘相連,一灘更比一灘險,描寫的順序和尺寸都有講究。
險與奇往往是連在一起的,險境每多奇觀。本文記三灘之險,同時也突出了三灘之奇。寫到奇險處,便著力描繪,造出一些佳句。如寫“猛虎跳澗”: “舟逆折而上,如車負重而加遲;順折而下,如弩發弦而加疾。”又如寫“大王灘”: “當晴日而驚雷,聲震遠也;濺青空而集霰,沫遠飛也。”這些句子都經過作者精心構造,生動地顯示出三灘的奇特壯觀。又如“雙峽夾峙,隘不容天; 亂箐披紛,密不容日”; “風順逆不時,帆張收不一”。這些白描的句子,也能將人帶入一種奇境。末段議論講“險”、“奇”、“快”三者的關系,說險中有奇,從奇險的山水能獲得審美的快感。
從此文中可以看出,作者是贊揚冒險精神的,他很欣賞自己“好游成性,履險如夷”。他還意識到,人可以征服艱險,那操輕舟過險灘的船夫便是實例。其人不但有“力如虎”,而且有智巧,“挺穿石縫,盤芒繞角,不失累黍”,在明礁暗石中能“巧回曲避”,故能超然越此險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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