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朓
灞涘望長安,河陽視京縣。白日麗飛甍,參差皆可見。
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喧鳥覆春洲,雜英滿芳甸。
去矣方滯淫,懷哉罷歡宴。佳期悵何許,淚下如流霰。
有情知望鄉,誰能鬒不變?
《晚登三山還望京邑》,是謝朓的名作。齊明帝建武二年(495),謝朓由京城(今江蘇省南京市)赴任宣城太守,途經三山(在南京市西南長江南岸)時作此詩。
這首詩的第一個特點是結構謹嚴。前兩句點出寫此詩的背景——離開京城,登高回眺,留連不已,非常簡明地引發出《晚登三山還望京邑》這一主題。次六句寫“晚登三山還望京邑”時所見,偏重于對自然景色作客觀描述:最后六句寫“晚登三山還望京邑”時所感,偏重于對內心世界作主觀抒發。這樣由景入情,情景結合,將該詩的主題描寫得十分充分。
這首詩的第二個特點是開頭兩句用典十分得體。“灞涘望長安”,用的是王粲典:身遭迫害的王粲在被迫離開故國時,曾寫下“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長安”(《七哀詩》)的詩句;“河陽視京縣”,用的是潘岳典:懷才不遇的潘岳在離開京城時曾寫下“引領望京邑,南路在伐柯”(《河陽縣作》)的詩句,謝脁在這里不簡單徑直地說自己離開京城,而以王粲作《七哀詩》,潘岳作《河陽縣作》自比,不但交待了寫此詩時有關時間、地點、環境等客觀背景,而且交待了寫此詩時的主觀心情——有如王粲與潘岳的哀怨與不平,使主觀抒情色彩一開始就顯得很濃。這樣就為結尾六句的抒情作好了感情的鋪墊:他之所以在離開京城、遠適他方時發出“去矣”、“懷哉”的感慨,且為之悵恨不已,淚下如霰,甚至為之頭白,都是因為他并非情愿地離開京城。可以說這種種感慨早己在開頭兩句中播下了種子。鐘嶸《詩品》評謝朓“善自發詩端”,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評謝詩“發端結響,每獲驪珠”,于此可見一斑。
這首詩的第三個特點,也是最突出的一點,是寫景生動。人們在評論中國的山水詩時,總忘不了“大謝”——謝靈運的功績,實際上“小謝”——謝朓的寫景要比大謝更成功。大謝的寫景不免死板,小謝的寫景充滿靈氣。如此詩三四兩句寫還望京邑,只見日光照射在飛聳的高低錯落的屋檐上,歷歷在目,明麗可觀。一個“麗”字兼有“附著”與“明麗”兩意;一個“皆”字寫盡盡收眼底之意,用字極準確生動。最著名的當推五六兩句。第五句是仰視,寫余霞的絢麗多姿,有如片片綿緞,散滿天空,一個“散”字,將霞云滿空,且又變幻不定的勢態形容備至,而一個“余”字又很好地扣住題面“晚登”之“晚”字。第六句是俯視,寫澄凈的江水靜靜地流淌著,有如一匹白練。這又扣住了題面“登三山”這一特定環境,且又進行了藝術加工;只有登高,且把自己想象成登上極高的高空,才能將茫茫的長江漸漸縮小成一匹白練。沒有詩人的空間感,就提煉不出這樣的境界,而且這句詩的三個關鍵字又有著嚴密的邏輯關系:只有“澄”——明徹,才能給人以“靜”——安寧的感覺;而只有“靜”才能把滾滾東流的洶涌江水幻化成一匹質地柔軟的白練,也才能和傍晚寧靜的環境相和諧。明人謝榛曾批評“澄”、“靜”(一作“凈”)二字重復想把此句改成“秋江凈如練”,實在是沒有體會出這幾個詞之間的妙處,謝靈運《登江中孤嶼》詩有云:“云月相輝映,空水共澄鮮”,其意境與“余霞”一聯頗相仿,但相比之下,謝朓的描寫就比謝靈運要生動得多。難怪王夫之《古詩選評》云:“從此寫景,乃為活景”;也難怪李白“每逢佳景,常恨不能攜謝朓驚人詩句來”(《云仙雜記》),并盛贊道:“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金陵城西樓月下吟》)了。七八兩句寫景也不錯,它變靜為動,變宏觀為細微,并在斑斕的色彩描寫中又增加了聲響的描寫,使全詩的寫景更增加了一些變化和層次。
這首詩的第四個特點是講究對仗,如一與二、五與六、七與八句之間都對仗工整,頗具唐音,對唐詩的發展有一定的開創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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